趕稿的時候,悠悠最痛恨有預期外的聲音干擾。不像有的創作者習慣一邊創作、一邊聽音樂,她發現自己最全神貫注的時候,往往是不需要音樂的。當對講機惱人的音階旋律響起時,她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蓬頭垢面,顫抖著手去接管理員打來的對講機:
「有訪客喔。」
「訪客?」
「他說他是章先生。」
「他有帶食物嗎?」
「有,一大袋。」
「好,讓他上來,謝謝。」
掛上對講機後,悠悠也完全不想去整理自己,「不用太用心接待不速之客吧。」她伸了個懶腰後,去流理台沖了壺紅茶,等著梯廳傳來電梯到達的「叮」,再去把家門打開,留一個縫,讓章軒可以進來。她不喜歡任何預期外的聲響,電話、對講機、門鈴,每次都讓她神經緊繃;尤其幾個月前,社區的清潔公司排班混亂,沒有在原先悠悠習慣的早上十點打掃梯廳,有時在中午、有時在下午傳來拖把撞擊牆壁的聲響,讓她焦慮到一度想搬家。但為了這種一般人認為微不足道的小事搬家,實在是太瘋狂了。
章軒由於在醫院的班表常常調動,他也懶得跟悠悠溝通,按著自己想來的時間出現,反正他知道,只要給悠悠煮點東西囤在她的冰箱裡,她既不會拒絕也不會抱怨。章軒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進門,洗了手,不發一語地整理放進冰箱的、待會直接要煮的、常溫備品區的。然後,開始站在流理台前洗菜、切菜、找調味料,做起料理;直到開飯前,他們幾乎都不會交談。這樣奇怪的關係,是悠悠大三那年休學時開始的。算一算,竟然也維持超過十年了。
悠悠在電腦前轉轉脖子,偏頭看到在沙發上讀paper讀到睡著的章軒。是一篇跟腦啊、眼珠啊、神經啊之類有關的原文論文。她起身走到他身旁,蹲下,拿起論文看了一眼,果真隔行如隔山,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高三時,當教授的父親特地為她請家教惡補一大多醫學名詞,現在,她不但只能從字根或字首隱隱約約地從標題猜測內容,還為了寫不出來的愛情小說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
「爸爸大概沒想過他這份望女成鳳的努力,讓我最大的收穫是看懂自己的藥袋吧。」她將論文放到茶几,幫章軒蓋了條毯子後,走到陽台抽著電子菸。
剛剛吃飯時提到想和Canna現任男友見面,沒想到章軒竟然會反對。不過他終究不是她的誰,也拗不過她的好奇心。手機震了一下,悠悠低頭滑開。
「紗窗修好了吧?」男人傳了訊息來。
「紗窗?」
「你上次放我鴿子不就是因為紗窗掉下去嗎?」
「哈哈修好了修好了!」悠悠完全忘記那次她到底找了什麼藉口,「差點把二樓鄰居養的櫻花盆栽折斷。」
「櫻花養在盆栽?」
「對啊,剛新買的那種,還很細小。聽說是日本品種的。」
「第一次聽到。」
「建國花市有喔。」
「那剛好,」男人貼了個咖啡店網址,「我這次想跟你約這邊,可以逛個花市過去。」
悠悠很是苦惱,這個男人其實很會接招,但她討厭人多的地方,偏偏她現在使用的人設是個正向又喜愛蒔花弄草的身心靈工作者。這下,要怎麼接才能把對話主導權拉回來?
「廁所乾淨嗎?」
「啥?」男人傳了個問號貼圖。
「咖啡店的廁所。」悠悠決定放大絕,「老實說,因為我最近尿道炎,廁所乾不乾淨是我選餐廳的第一要素。」
以悠悠的經驗來說,交友軟體上那些帶著特定目的來的異性戀直男,只要看到「尿道炎」三個字,都會慢慢冷落下來。
「我上次去感覺滿乾淨的。」男人回她,還附了張他在咖啡店廁所鏡子前的自拍照。
「好,那我們週末見。」
悠悠關掉對話,她轉過身看著醒來的章軒,他仍賴在沙發上,透過落地窗看向她。「該請他幫忙挑衣服吧。」悠悠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