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太明顯的愛意,使坐在我們中間的友誼,侷促不安。」
我討厭話中有話的對話,更討厭的是,對話似乎沒有結束的意思。
這時她媽,我是說小朱的母親沒敲門直接進來,她端著兩杯茶還冒著熱氣,瞬間茶香充滿整個房間,我有點希望是碧螺春(註:茶類的一種)。
她媽看著我們。
即便是這時候,小朱雙手仍環著我的腰,雙眼散發熱度,看著我,我則是看著她媽。
三個人都沒有驚訝的樣子。很奇怪啦。
我轉頭看看小朱,直視她 彷彿能看穿人的褐色眸子,從中看到我們的樣子,擁抱的樣子,那個樣子不像朋友,說實話,也不像家人。嗯,我有說過小朱常說我是「白痴」嗎?我完完全全忘了頸上的痕跡,任憑它展示在眾人面前,或許是我認為那沒什麼。
她媽早就發現了才對,新鮮的吻痕,親密姿勢,夾雜著不尋常的感情。
「來,趁熱喝。」她媽說。
「謝謝。」我說。我當下啜了一口,嗯,好喝。並露出滿足的微笑。說真的,我很久沒喝茶了,正確來說是太久沒喝茶葉泡開的茶了,微弱苦澀。感覺很好。
我向來不愛甜茶。
「方便的話,今天就住在這兒吧。」
她放下杯子置於桌上時又說:「反正亞妤今天也會回來。」
小朱興奮地又叫又跳,一連說了三聲「好」。
喂,哈囉~
我不是黑麻糬(駐:動物園人氣企鵝)好嗎?也不是藝術館的展示品,幹嘛?是有這麼好看呦?是有這麼稀奇喲?
等等,難不成我是美女?
好啦,先別急著吐槽。我是很自戀的,尤其當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喜歡對鏡子練習微笑,不露出牙齒的那種。
很假。
很像那種心機很重的女生。
也許我本來就是。
27
「我……可能不太……」
該死!
話梗在喉嚨,說不出口。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拒絕別人,因人而異。
欸,亞妤?好像是小朱的姊姊。也好也好,我也想單獨和她談談,談談小朱的問題,總覺得好像不只畢業那麼簡單。在這當中隱藏著一些個人問題,但我還不清楚。
她媽走出房間,並關上房門。
我掙脫她的環抱,說:「讓我考慮一下。」
「妳還考慮什麼?住在這兒吧。」
「……」
我很想說「好」。
但是直覺告訴我最好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而且我也想回家看電視。今天爹娘言明說他倆要去享受二人世界,大姐和她男友去吃燭光晚餐。恰好我能一人霸佔遙控器,且我也已經習慣一個人看電視了。
嘿嘿,咒樂園(電影名稱),我來了!!!
我裝作有在考慮的樣子,讓她露出一臉擔心的表情。說真格的,她越希望我留下來,我越想給她相反答案。你知道我就是這樣,我本來就是這樣。
還在想,我想回家看電視,也想和她姊聊聊,姊妹間應該是無話不談的,像我和我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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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今天我想在她家過夜。
我想我真的很假仙(台語)。
呵,或許我們虛偽的外表其實就是真實的自己,所以請小心謹慎看待外表的自己。
我心裡作出決定,卻沒說話。
「妳不想跟我在一起嗎?」她吻吻我。
但我有點睏了,極可能是用腦過度,沒辦法,今天思考太多事了。所以懶得推開她。
(藉口、藉口都是藉口!)
28
哈,我說服不了我自己。
好啦,我承認不只是「累」那麼簡單,有像還有別的原因,但我不清楚,應該說有答案,的確有,它一直就在那兒,那個深色小方櫃裡,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但我遲疑了,任由它在櫃裡吶喊,我不為所動。
小朱是那樣地溫柔,讓我莫名地流連忘返。
她又說了幾句話,但我不記得了。她神采飛揚地說著,時而看窗外,時而看我,對上她波光瀲豔的眼神,我忽然不敢看她。
嗯,我想我懂西施浣紗時,川裡的那條魚的感受。
如果我是男生,我想我會在那一刻愛上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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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吧?」她說。
「……」
我越來越不懂她在講什麼,現在的我很希望當初要是有人提醒我,其實她愛女孩就好了,當然我不會因為她是同女(註:同性戀女子)而差別對待,不過保持距離是一定的。
我可不想因為太接近而碰撞擦傷。
哪怕只是一小塊瘀青,
一定很痛很痛。
29
你問日菎的字典最後怎麼樣了?
喔,她有找到。
你問在哪裡找到的?
嗯,在她的抽屜。雜亂的抽屜,她笑著臉向我賠不是,說麻煩我真是不好意思等等,那類客套話,可惜的是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我只想拿楊先生桌上夾了書籤的「天龍八部」(註:金庸小說之一)第三集砸過去。
「妳這個笨蛋!」
被真正的笨蛋罵笨蛋,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慘?
咦?
你說我轉移話題?
你又知道了?
我擦去唇上遺留的溫度,向後往她床上一躺,異常的柔軟,真舒服。我個人床的彈簧都掉出來了說,每次睡覺都要壓回去,再墊上厚重的毛毯。我也想換新的呀!只是老爹很摳(ㄎㄡ,指節儉過頭),噓!別跟他說。
床單棉被透著淡淡的橘子香味,我睏了,眼睛半閉。此時她的臂膀(欸,忘了是她的左手還是右手),越過我的頸,讓我枕著。
我看到她躺在床上笑著看我。
29.5
「妳的手會麻掉。」我說。
只見她搖頭,說:「沒關係。」
我很睏,很想睡,但是不敢在別人家大剌剌地睡著,這樣未免太沒禮貌。還有還有,我想我最好再打一通電話回家,通知逍遙遊的爹娘,或是閃亮亮的老姐。
心裡深處冒出一個聲音,它說:
喂,柯水恆,妳現在躺在妳妹妹小朱的懷裡,這樣好嗎?
我回:
反正都是女孩子,沒關係吧?
遠遠地看到牆上的電子掛鐘,現在是下午四點三十七分三十七秒。你可以說我很龜毛,因為我連幾秒都要講,「三十七」據說是憂鬱的數字。但我愛,只因為李昀修是三十七號。
有次上課,英文老師看大家幾乎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什麼人認真聽課,不動聲色說要抽籤,請人上台來改正黑板上的句子,沒想到一抽就抽到他,抽到正在打遊戲機的李昀修。他驚一下,然後回頭看我,我遞給他寫有正解(註:正確解答)的小紙條,他快速收下便自信地
向講台走去。
「再抽個女生配你好了。」老師說。
「6號。」
是我。
不顧旁邊的竊竊私語我直直往講台走去,心裡其實還挺高興的。你知道我很花痴。
就是有太多類似巧合,支持著我沒頭沒腦的愛情,一路向前衝,聽不進週遭好友的勸告,不把紅燈放在眼裡的下場就是這樣。罰單附上一張張面部模糊的相片,他的微笑,他的靦腆,他的對話,此時清晰了起來,看著表格中高的驚人地金額,懂了、懂了終於懂了 ──
柯水恆,妳真的很白痴耶。
唔,現在這時候,「賊公子」(註:電影名稱)應該開始了,第四台對我來說很重要。
六月是溫暖的季節,不料窗外透出絲絲冷風,加上我穿的是灰短裙(好,我承認我改過,所以更短),她穿的是灰長褲(唯一相同的是我們都穿黑色踝襪),好冷。於是我往她懷裡靠攏。
哇咧,她真香。
「妳也太香了吧?」我說。
「哪有妳可口?」
30
好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怎麼?怎麼?一畢業連國文都還給老師啦?她不是還要考指考嗎?
我懶得回她看似無意義的話。只一味地把臉頰貼近她胸口,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而她只是笑著,笑著把玩著我的髮梢。我看著她,高中三年沒和她這麼接近過,看著她姣好的面容,真令人羨慕。
忽然有股想吻她的衝動,我立刻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小朱潔白的手環著我的頸,唇停留在我的眉心,我已經不知道這是她今天第幾次親我了。從早上的厭惡到下午的默許。
現在,我已經懶得理她了。你知道我很善變。
再次打了哈欠,我感覺到意識開始模糊,變重,變得黏稠。眼皮像沒捲好的百葉窗,睜開又閉上,睜開又閉上,重複著。我試圖抗拒著睡意。
她拇指順著我的眉,嬌嗔地說:
「永恆,我餓了。」
「Me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