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瑞斯特.卡特(Forrest Carter,1925 - 1979)本名艾薩.卡特(Asa Earl Carter),是位非常神祕的小說家,其真實身分仍有待考察。他擁有八分之一的印地安血統,作品大多是以印第安人為題材創作。《少年小樹之歌》出版於 1976 年,是他最成功也最廣受人知的作品之一,內容即是描述小男孩小樹與切羅基族的爺爺奶奶於山中居住的所見所聞,在這之中所產生的生命奧妙以及人生道理。
閱讀《少年小樹之歌》如同歷身徜徉在大自然裡,5 歲主角小樹的新奇與天真,隱斂地代表著習慣都市生活、面對自然感到陌生的我們,他帶領著讀者跟隨著切羅基族的爺爺奶奶,一起居住在萬物和諧的山巒之中,感受切羅基族與大自然共融的生活態度。
特別的是,這本書同時也是一部具有歷史價值的作品。故事的時空背景落在 20 世紀的美國,書中多次提到切羅基人被白人軍隊驅趕,搬遷到奧克拉荷馬州的過去,小樹的爺爺奶奶雖然躲過政府的土地強奪,在原本族人居住的北卡羅來納州西南部地區,留有一小塊淨土,卻因此必須過著低調隱蔽的生活。
不了解過去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如果你不曾追溯先人們的足跡,就不會明白自己將踏往何處。
切羅基人的生活法則,大多是透過觀察其他自然界中的生物而獲得啟發。例如黑豹捕獵野鹿時,會挑選體型比較小、跑得比較慢的,這樣強壯的鹿才會持續孕育出強壯的小鹿,未來才有更好的肉可以吃。小樹的爺爺以行動示範這項原則,當他們在山上捕捉到 6 隻火雞時,爺爺表明家裡只需要 3 隻火雞就足夠生活,小樹很快就體會到這個道理,選擇了體型最小的 3 隻,並放走其他體型較大的火雞。
又例如看到蜂蜜因為囤積超過他們所需的蜂蜜,才會吸引熊、浣熊和切羅基人前來掠奪蜂蜜。將這個觀察套用在人的身上也是一樣的:人們一旦囤積了超過自己所需要的物資,往往會誘使他人前來搶奪資源,甚至導致戰爭。為了保有過量的資源,人們花費許多心力進行協商,並且揮舞旗幟聲稱一切都是應得的權利,許多人就這樣為了這些協商與旗幟喪失了性命。
大自然中蘊含著許多智慧,切羅基人懂得欣賞並從中學習,成為了當時崇尚物質主義的世界中的一股清流。
看著朝陽替山巒描上金邊
聽著清風穿透樹木的樂音
感受著大地之母夢歐拉生命的脈動
你就能懂得切羅基的生活法則
爺爺認為,世界上已經存在太多字詞,不但毫無用處,還造成了混淆與麻煩。這些衍生的同義字詞,大概都是政客為了唬弄平民百姓而設計出來的,因為在事後他們往往不承認自己說過某些話,或是堅稱自己的意思不是那樣。
有時候平實的字詞,搭配適當的聲調,能夠勝過千言萬語。對爺爺奶奶來說,「親」這個字代表著愛與理解,「我親你」可以用來表達「我愛你」或是「我懂你」,愛和理解是同一件事,因為一個人是無法愛上一件他不了解的事情。但是由於人們的自私,「親」這個字詞逐漸被侷限在擁有血緣關係的親族,而不是與你相互了解的人。
爺爺對於濫用字詞的不屑,更加襯托出切羅基人與大自然為伍的驕傲。與大自然交談不需要言語,只有懂得打開心靈的人,任由周遭的一切流通過你,才能傾聽到自然萬物對你的低語共鳴。在故事尾段小樹回歸山林的場景做了最好的詮釋,小樹在山徑上能夠感受到松樹、溪水、日光或是山風,都在熱烈地歡迎著他。
語言與字詞,究竟是讓人們更了解彼此,還是反其道堆疊成了心意之間的層層隔牆?
書中有一幕在介紹爺爺釀造威士忌的事業,藉由爺爺對釀酒品質的重視,控訴著城市人們盲目追求利益,為了產量甚至連消費者的健康都可以犧牲的誇張行徑。
爺爺提到,城市的人為了增加產量以及釀造威士忌的速度,甚至不惜添加化學物質如碳酸鉀或鹼液來加速威士忌中碎麥芽的糖化反應,還會用鐵皮、錫罐來釀造。這些都會產生有毒物質,喝了是會出人命的。
爺爺從不在威士忌裡加入任何添加物,連可以用來稀釋威士忌增加產量的糖都不放,他只用玉米釀造最精純的威士忌,並且按部就班地執行釀造與蒸餾的每一個細節。
我非常喜歡書中小樹跟著爺爺學習釀造威士忌的過程側寫,如此活靈活現,讓我相信作者一定有實際釀造過威士忌的經驗:
我們在溪澗裡安裝了個木製引水道,可以把溪水引導鍋爐中,等到鍋爐差不多四分之三滿時,我們就把玉米碎粒倒進去,接著點火開始熬煮。
玉米糊煮好後,底下有個傾斜的導管可以讓它們流到木桶裡,接著我們會把已經發芽的玉米碎粒一起放進桶子,最後蓋上蓋子讓液體開始發酵。發酵的過程大概會持續四到五天,但每天我們都得去攪拌一下。爺爺說裡面正在進行「化學反應」。
過了四到五天,液體上會結一層硬硬的膜,我們會把膜打碎,然後就可以準備蒸餾了。
爺爺跟我用一大一小的水桶,把木桶裡的啤酒 — 爺爺是這麼說的 — 舀到蒸餾器的爐子裡。爺爺替鍋爐加蓋後我們就在底下點火。待啤酒煮滾後,蒸汽會進入與蟲蟲 — 也就是一圈又一圈的線圈 — 相連的輸送管中。蟲蟲則會被放在木桶中,木桶裡有我們從溪澗那邊引過來的冷水。滾燙的蒸氣在這裡遇到冷水後立刻凝結成了水珠,再經由桶子底部的蟲蟲流出來。等到酒液流出後,我們會用山胡桃木炭過濾掉裡面的油脂,那些油脂喝了是會生病的。
這些都完成後,你以為我們就釀出了大量威士忌嗎 …… 其實只有兩加侖。我們先不管這兩加侖的酒,而是先去把鍋底那些沒有變成蒸氣的渣渣給弄出來。
之後我們得把這些器具徹底刷洗一遍。爺爺稱我們擁有的這兩加侖是「單一的」。他說這酒百分之兩百精純。我們把渣渣跟單一的酒一起放回鍋裡,加點水再次點火,又一次重複剛剛的步驟。這次,我們釀出了十一加侖的威士忌。
在維基百科上了解更多作者的背景後,這部作品確實地表達出了作者的價值信念,包括對印地安祖先的讚揚、對政客和基督徒的厭惡等等。雖然立場鮮明極端,不一定能被多數人認同,但是書中涉及到的議題,有很多地方確實值得我們深思玩味。
最讓我驚訝的是,儘管作者在書中為切羅基人所受到的不公不義而打抱不平,他自己卻是 20 世紀中期種族隔離政策的倡導者。會是基於保護切羅基族的初衷,所以推行隔離來減少切羅基人被侵略的程度嗎?抑或是作品是寫於晚年,擁有了新的人生體悟?實際原因不得而知,這份矛盾感為這部作品增添了額外的神秘色彩。
撇開現實層面不談,讀完這本書後,確實會讓人油然而生與大自然共融生活的嚮往 — 我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並且終將回歸於大自然。
一望無際的挺拔高山映入眼簾
璀璨爍亮的金色朝陽照亮山巔
靄靄白霧繚繞於山巒膝邊
漫不經心的清風吹響樹梢
拂過了藍天之下的翠綠山林
半山腰處是綿密的雲海翻騰
在樹木與灌木叢間捎下了朵朵絮語
聆聽萬物自群山子宮中發出的低吟
屏息感受大地之溫潤與氣息之甜美
還有孕育新生命時那仿若雷鳴哭泣的陣陣律動
深藏大地腹中的血脈淵源流淌
錯結的樹根吸吮著生命的源泉
大地之母的乳汁匯聚成透澈溪流
哺育了她親愛的孩子
她的靈魂因溪水的奔騰而雀躍
唱出了嘩啦嘩啦的泉水天籟
我和爺爺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