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向拉斯維加斯學習》
范裘利於1966年出版《建築的複雜性與矛盾性》,十年後1976年出版了《向拉斯維加斯學習》。今天,當然不再需要跟拉斯維加斯學習,因為已有更多更值得學習的城市誕生,如:杜拜、卡達、深圳。然而,本書還是具有跨時代性,因為范裘利提出一種新的認識城市的方法,即發展新的工具以理解新的空間和形式的分析工具。在城市人口不斷增加、城市範圍不斷擴大、交通更加便利、商業行為無所不在的當代,何謂活的城市?需要重新被人們認識。該書的核心以一句話形容,即是:「批評現行的現代建築的象徵性內容和建築師拒絕承認象徵主義。」讓人反思、重拾被現代遺忘的象徵主義。
(一)拉斯維加斯的差異
首先,范裘利從觀察拉斯維加斯的商業空間,發現幾點:第一,建築信息化(符號化),「信息主要來自建築,大多數現代建築的小型標誌牌只包含了最必要的信息,如女廁只用『LADIES』。」傳統男女廁透過具象標誌辨別,現代建築則讓標誌越來越抽象外,並將建築作為傳遞信息的載體,如:紐約長島的The Big Duck,具象化的鴨子直接傳遞養鴨的信息;或嘉義布袋高跟鞋教堂,具象化的高跟鞋傳遞女孩夢想的美麗高跟鞋與幸福人生(摘自維基)。
第二,賭場空間去邊界化,「人工照明使房間的邊界模糊不清,所以其空間也沒有了界限。」「賭場的照明為其低矮空間帶來了一種新的紀念性。昏暗的封閉空間中可控的人工光源和彩色光源能使空間的實體邊界模糊不清,因此使空間有擴展感和統一感。」此與筆者去澳門賭場的經驗相反,空間不低矮、燈光亦不昏暗,還十分通明。然而,同樣具有去邊界化;正因為與戶外隔絕,讓人感受不到日出日落,彷彿空間不斷擴展而無邊界。
第三,以汽車尺度設計,「廣袤城市(Broadacre City)那種舒適而有動感的秩序,統一並勾畫出了以無所不能的汽車為尺度出發點的廣大空間和分散的建築。」幾無人行道,皆是以汽車移動(加油站、賭場)。且偌大的廣告標誌物,配合汽車遠近尺度傳遞不同信息;上方供遠處先看見雕像般的標語,下方供近處看文字信息。
(二)兩種象徵:顯與隱
接著,范裘利更進一步談論現代建築遺忘的「象徵主義」,其比較保羅・魯道夫(Paul Marvin Rudolph, 1918—1997)設計的現代建築「克勞福德莊園」(Crawford Manor)及由其設計的後現代建築「基爾特公寓」(Guild House),分別為:表現式的建築/意義式的建築、含蓄的隱義式象徵/明晰的顯義式象徵、表現性的裝飾/象徵性的裝飾、抽象性/象徵主義、抽象的表現主義/具象藝術、創新的建築手法/喚起人聯想的建築手法、獨創的/傳統的。
然而,兩者並非二元對立,如:抽象的表現主義同樣包含聯想與經驗;同一個要素有顯、隱雙重意義(矛盾)。范裘利認為,「通常,當一個元素的含義是顯義式時,它有賴於族譜特徵;而當其為隱義式時,要素有賴於其外觀的特徵。」「現代建築已越來越不在建築中使用族徽飾和顯義式手法,而是過於偏重外觀和隱義式手法。現代建築使用的是具表現性的裝飾,迴避的是顯義式象徵性裝飾。」即現代建築並非無象徵,而是含蓄而非明晰、將義隱藏的隱義式象徵;一方面,現代建築成為一個大裝飾,用直白的、一看就懂的「清晰表述」取代了具歷史、文化、傳統脈絡含義的裝飾,如紐約長島的The Big Duck。另一方面,現代建築將象徵性融入技術性的和功能性,如:密斯的結構化裝飾,以耐火工字鋼柱,象徵哥德式建築雕刻的柱子。
范裘利認為,「現代建築師已用一套象徵符號『立體派-工業化-規劃』代替了『浪漫主義-歷史化-折衷主義』。」「我們需要屏棄那些混亂的建築表現主義以及想在形式語言之外建造建築的錯誤想法,去尋找適合於時代的形式語言。」然而,現代建築與後現代主義建築本質上並非二元對立,范裘利僅是為了方便討論加以區分;兩者非本質上的差異,而是程度上的差異。由此可知,形式與意義是不可分的,任何形式不管是現代建築或後現代主義建築,皆有其意義(顯或隱)。因建築脫離不了形式語言,形式語言即是建築的符號;如同數位建築給出無數的建築形式,但差異在於,形式背後的意義各不相同。故相對於表現式的、隱義式象徵的、抽象性的、創新的現代建築,范裘利更偏向意義式的、顯義式象徵、象徵性的、傳統聯想的後現代主義建築,以補充、修正現代建築。
(三)認識活的城市的方法
最後,如何以新的概念和工具讓人們把握拉斯維加斯的空間?原有的建築學和城市規劃不足以理解拉斯維加斯,因為城市是動態的、開敞的、三維的,而這些技術卻是靜態的、封閉的和二維的。范裘利提出兩種理解拉斯維加斯新形式和新空間的方法:1.比較:將其與大規模改建後的巴黎比較、將其商業帶與中世紀的市場街道比較。2.新理論和新概念:藉由分析現況,開發更適用於20世紀現實的、形式的理論和概念。然而,比較的問題在於,是否可類比?類比是否適當?如何決定類比的項目?新理論和新概念的問題在於,先有建築才有建築理論,但如何讓理論具有普遍性?即讓理論不只適用於建築,更能融貫哲學、藝術、社會學等領域。
范裘利有意識到「活的城市」的問題,如:如何表現出廣告牌的視覺價值?如何平面圖上展示「光」?如何反映時間變化(日夜、季節、氣候)?並試圖以不同的技術試驗,如:不同時間內,不同類型的交通流量;不同人群流動與人群活動的關係;比較拉斯維加斯廣告招牌與凱旋門、羅馬劇場、古埃及塔門等標誌物在尺度、速度、標誌的差異。然而,最後並未真的提出認識動態的、開敞的、三維的城市之方法,同樣是靜態的、封閉的和二維的。根本原因為,城市之所以是活的,在於城市內有活的人,使得城市不斷「流變」。以黑格爾哲學來說,即認識論與存有論的不一致,人透過智性所認識的城市,僅是絕對的、直接的、既成的、部分的、可量化的、過去的、靜態的、不自由的、死的城市,惟有以辯證關係下的理性認識的城市,才是相對的、間接的、流變的、整體的、不可量化的、現在的、動態的、自由的、活的城市;認識活的城市,需靠一種相對而非絕對、可能性而非確定性、間接的而非直接的、不可量化而非可量化的、整體的而非部分的、動態的而分靜態的方法,即直接走進城市、閱讀城市、思考城市。
2023/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