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妮?」
「是,老爺。」
「夫人哪裡去了呢?」
「夫人沒有特別交待,只說午餐前回來。」
天灰灰雨茫茫,沒找到澳福的周日早晨,榮格出門前沒聽艾瑪說要外出,返家也見不到她人影、甚至問不到她的去向。沒找到澳福也就算了,畢竟是自己疏忽了當天是周日,烘焙店關門休息是正常,但,也不過出門去歌劇院不遠的澳福麵包店,艾瑪沒交待一聲人就不見了…莫非艾瑪?想到這裡,雙重打擊,一次到位,將他重重壓入起居室的沙發裡,一時動彈不得。
澳福哪裡去了?艾瑪哪裡去了?榮格雙手枕在大腿上、將臉埋進手掌裡:那天早上,嘗完香香甜甜的肉桂捲後,榮格心滿意足跟著父親去他的教區拜訪教友們,而父親在路上也完全沒提到母親即將入院治療神經性歇斯底里--事實上,老榮格也不曉得那要治療多久,也不知道榮格曉得這件事情後會有什麼反應,乾脆將他帶出門--上帝自有祂的安排,或許老榮格是這麼想的,對榮格而言,驟然失去母親的蹤影卻是令他恐慌不已。
屋外的雨滴滴答答,榮格內心的雨也下不停,幾乎要讓萊茵河泛濫了*…
你說你有個朋友 住在淡水河邊 相識在你最沮喪的那一年
直到我的出現 你才滿心快樂
把我們的事對他說了又說 不像平常那樣的沈默
閉上眼睛可以看不見物品,眼不見為淨;摀住耳朵卻是擋不住任何音響的穿透,在心裡迴響。
「爹地…」
頭上綁著彩虹髮飾、抱在南妮手中的海倫,突然咕嚕咕嚕起來,叫喚榮格,而且還舉著雙臂扭動身子,想從南妮身上蹭下來、往榮格身上靠。
輕柔稚嫩的兩個音節 ㄉㄧㄝ ㄉㄧˋ,穿過手掌縫隙、勝過淅瀝瀝雨聲的清晰,像是穿過層層鉛灰厚重積雲的天籟,輕輕搔著榮格的耳膜,更像是從空島香朵拉傳來的洪亮黃金鐘聲*,重重敲醒香狄亞人世世代代的惦念--守護著歷史、傳承著歷史,是父母對子女的企盼,同時是子女對父母的仰望。
榮格抬起埋在手掌裡的臉,正好跟海倫的眼睛對上。
深褐色的雙瞳,閃閃發亮,比東印度公司於1850年獻給維多利亞女王的光明之山(Koh-I-Noor,波斯語)還亮。
稚嫩的聲音、發亮的雙眸、伸直的雙手…榮格也不自禁伸出雙手,一把抱住迎來的海倫。
馬戲團裡的空中飛人,兩個人在架得高高的鞦韆上,晃著迎向彼此,又向後盪著遠離對方,在一次次又近又遠的晃盪後,一個是雙腳勾住橫桿及繩索、頭下腳上的空出雙手、準備接住伸過來的雙手,一個是放掉手中緊抓的橫桿、縱身騰空、毫無憑藉的飛向前去。
在那個摩門特,地心引力彷彿不存在。
還不滿一歲半的海倫,迎向榮格時像是義無反顧的勇士,只知道直直向前,完全不曉得什麼是退縮,什麼叫害怕。
沒有失手。因為信任。
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
A rainbow in the sky:
So was it when my life began;
So is it now I am a man;
So be it when I shall grow old,
Or let me die!
The Child is father of the Man;
And I could wish my days to be
Bound each to each by natural piety.
~My Heart Leaps Up*, William Wordsworth, 1770 –1850
是海倫閃閃發亮、似恆星耀眼、鑽石般的勾魂雙眸嗎?
是舊約聖經裏大洪水之後,讓榮格想起上帝不再以洪水淹沒世界的彩虹印記嗎?
手上的柔軟觸感以及撲鼻而來的嬰兒香,硬生生將榮格從失落的回憶深淵裡,拉了出來。
「噢,寶貝~爹地抱抱~」
被榮格抱得滿懷的海倫,小小的右手伸向榮格的頭髮,似乎要將榮格剛才的愁容拍走。一時之間,無法分清是榮格在穩定海倫,還是海倫在安撫榮格,又或者,根本是兩個人彼此安撫著對方。
相濡以沫。
「欸,沃夫先生,你只告訴我肉桂捲的成份而已,這怎麼行?」
「呃…你只問我肉桂捲是怎麼做的,不是嗎?」
聽完澳福的解說後,艾瑪忍不住抱怨:
“Tell me, and I forget. Teach me, and I remember. Involve me, and I learn.”~ Benjamin Franklin
我總不能在孩子們向我要肉桂捲時,我只要告訴他們肉桂捲的成份,請他們發揮想像力,然後他們就能感應到肉桂捲的味道了吧?還是說,你只是看到麵包的圖片,就可以自己想像出麵包的味道、肚子也有飽足感呢?」
「呃…這…」
「我是說,你也可以教我製作肉桂捲,這樣我就可以做給孩子食用了。」艾瑪說的輕鬆,和幾分鐘前質問他榮格和安東妮在這裡幹了些什麼事的咄咄逼人有天壤之別。
澳福頓時陷入掙扎,腦袋出現藍色螢幕的錯誤畫面,不知該如何回應:
論交情,艾瑪是榮格的妻子,以澳福和榮格的情誼,手把手帶著艾瑪原則上是不會有任何的問題,可是現在榮格接受召集,人不在場,朋友妻不可戲,這就有點尷尬了。
論義理,艾瑪承諾要贊助澳福,將會金援未來的連鎖麵包店。在異鄉得到天使投資人青睞,不啻是挖到了價值勝過比特幣的金礦,資金壓力會減輕許多。不管澳福有沒有要開設連鎖店,光是艾瑪的這份豪氣就值得澳福答應了。
論外表,趙飛燕西施貂蟬各擅勝場,維納斯海倫賽姬豔冠群芳,東施都能效顰了,打個特洛伊戰爭又何妨?艾瑪即便是五個孩子的娘親,也算得上是澳福認識有數的美女之一,人非草木,熟能無心?
論氣勢,艾瑪一口答應要贊助澳福開設連鎖麵包店時,尚未使出「迷戀甘風」或輕點嘴唇發出飛吻的「手槍之吻」或大範圍的「虜之箭」這些惡魔果實的能力就已經令人難以招架,何況自帶 Amazon 霸王色霸氣*更要讓澳福站不住腳翻滾地板,只差沒被石化而已。這麼強大的氣場,很難令人拒絕。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倚天屠龍記》
怎麼辦呢?
面對艾瑪的犀利眼神、強大氣場,澳福內心陷入交戰,有如仙人打鼓,時間彷彿凍結在八月的蘇黎世湖畔。勞夫子的聲音突然浮現腦海:「假的,都是假的,你的眼睛業障重*;常無欲,以觀其妙。當你只注重在眼前的利益時,你就被這片利益給蒙蔽了,看不清楚事情的真象了。」
忘了是哪位師兄還是師弟,講到家裡的牛犢走丟了找不回來,全家人都很沮喪,問夫子該如何是好;當一眾師兄弟聽到勞乃宣夫子的回應了,有位新近才入學的師弟秀哲,一時之間忘了自己幾斤幾兩重,在底下嘟嚷著:站著講話不腰疼,人家問你走丟了牛犢,你卻說人家業障重,呿!
一旁坐的人拼命扯著秀哲的衣衫,要他住嘴,更多人則是摒住氣,深恐勞夫子生氣發飆。豈知勞夫子聽了這番話並不生氣,只是清清喉嚨:牛犢走丟了,可以問土地公指點迷津、可以問村民有誰看到、可以觀落陰如果是被人宰了、可以請寵物溝通師問牠的左鄰右舍…可以問的對象太多了,可是,秀哲呀,他可能問了別人,但他現在問的是我,我當然要就我所理解的他的心情來回應。如果我跟他說,來,卜一卦再決定去哪個方向找,那就和他一家人的沮喪沒有關係了,和他的心情也沒有關係了。如果卜一卦就能解決所有事,光緒皇帝豈不就能算出革命軍會在哪個時間在哪裡造反嗎?如果卜一卦就能解決所有事,光緒皇帝豈不早就可以打敗洋鬼子了嗎?如果卜一卦就能解決所有事,康熙皇帝早就算出後代子孫該如何避免苟延殘喘於今日了吧?
勞夫子的影像給了澳福靈感:「好,沒問題,不過…」
「不過什麼?」
澳福見艾瑪的氣場似乎動搖了,「不過,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我怕會給人誤會,不如你找幾個朋友,我帶你們一起製作肉桂捲,也算是一起同樂,如何呢?」
「嗯…」艾瑪眼睛轉了轉,「有限定多少人嗎?」
「榮格夫人,你看我這個工作區才多大,能塞得了幾多人呢?頂多四個人就很滿了。」
「好;那要定什麼時候呢?我得先問問閨蜜們,誰方便,誰想玩…」
「那這樣好了,你們約了時間,提早三天告訴我,我好方便公告左右鄰居顧客們。」
「好,就這麼說定!」艾瑪走出店門時,腳步輕快,當初推門而入、尋仇似的氣勢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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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鄭華娟致意:<Men's Talk>”而我的淚水滴成了河”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DQ5k7CANjM&list=PLB3G-KmFeyzMqV2vd_nTx-qxdAphfDJpH&index=41
*黃金鐘
https://onepiece.fandom.com/zh/wiki/%E9%BB%83%E9%87%91%E5%A4%A7%E9%90%98%E6%A8%93?variant=zh-tw
*My Heart Leaps Up
https://ying.forex.ntu.edu.tw/detail/19/426
*Saint Thecla
https://stthecla.com/about-us/saint-thecla/
*迷戀甘風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6%B3%A2%E9%9B%85%C2%B7%E6%BC%A2%E8%80%83%E5%85%8B
*明月照大江,語出《倚天屠龍記》
https://kknews.cc/zh-tw/news/k8rz94v.html
*眼睛業障重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VNkFREcn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