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為娼→情慾自主?近代八大如何引導新人把尺度放開

2020/01/2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許多描寫妓院的電影和文學作品,將性工作者描繪成娼館的禁臠,被兇惡的保鑣囚禁在斗室內接客--1987年初,婦女新知雜誌、長老會彩虹少女之家等31個婦女團體動員,到台北華西街發起「關懷雛妓、打擊人口販賣」遊行,控訴娼館監禁原住民少女做雛妓賣淫,燃起台灣社會對兒少權利的重視。
時光推移三十幾年,我的八大田野訪談對象因家庭問題、個人苦衷、消費習慣各種原因為錢所困,決定進入性產業謀生。受訪者們對自身處境或有抱怨,不過沒有一位宣稱自己被某個實質的加害人「逼良為娼」。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難道是性工作者都「情慾自主」了?
要探究這個議題,就該來拆解近年的八大行業吸引新人往深水區移動的方法。
前按摩小姐涼圓從圈外人變成圈內人的歷程,可以看出體制在胡蘿蔔堆中夾上一兩下棒子的曖昧操作——

每一個關鍵分歧,都彷彿擁有選擇權

「做八大月收入沒破六位數就不算混得好」的說法,在田調過程中經常聽聞。
2010年夏天,短暫登入酒店卻無法適應的涼圓,大學畢業後,在台北的一間義大利麵餐廳擔任服務生,到了2011年三月,再也受不了店長的騷擾式追求,急忙上網找出路,投履歷應徵養生會館的行政助理職。
打電話叫涼圓去面試的是個女人,但她現場見到的,卻是位「一看就不是正派人物」的中年男人,無論笑得多和善、語氣多溫和,都沒辦法掩蓋骨子裡的算計和虛偽。
「妳叫我祥哥就好。」中年男人呵呵笑著,接著說起做行政助理是很辛苦的,「我們只會給底薪一萬八,全勤獎金加兩千,如果你想多賺,就要去外面找客人來消費,才能抽成喔。」
「妳不如當美容師吧。」
涼圓當時心想,求職陷阱真的防不勝防,養生館打著徵行政助理的名義,實則在找「新手」。在此之前,她遇過一堆打著「餐廳」名號徵「應侍」,實則是酒店或經紀公司在找小姐的,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比起初始設定不合理,涼圓最驚嚇的,是和義大利餐廳外場一樣差的待遇。
「尺度不大也沒有關係,我們可以讓妳做純按摩啊!就是按90分鐘拿900塊的那種,妳要是急用,我們當天下班就給妳領,沒關係的。」
祥哥成功了,涼圓馬上被「90分鐘900」、「現領」等關鍵字吸引住,對於打過各種黑工的她來說,是夢幻般的高薪——而且不用脫衣不用秀舞不用喝酒,只要純按摩。
到班之後,涼圓才發現做純按摩的小姐很少,不久後她和最初通知她來應徵的女行政櫃檯——晴姐混熟了,得知另一間分店有做70分鐘的小姐,尺度至少要給客人手工,而另一間店客人可多了,小姐們也跟著發大財,一個月都是十幾萬在領。
「做這行月收入沒破六位數,都不算混得好。」
涼圓聽完只是笑笑,店裡每天肯按純按的客人大概一兩個,但每天能賺個900、1800,而且是能揣在兜裡帶回家的現金,她下班時都開心地哼著歌。
祥哥每回在公司見到涼圓,總嘻皮笑臉地拉她來自己腿上坐坐,見她藉故閃避,還會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捏著他的雙手直說:「唉呀呀~給這雙細嫩的玉手打手槍,一定很舒服!」
涼圓覺得噁心,但當年太嫩,不知如何反應,而且這個職場環境中誰吃誰一點豆腐、討點口頭便宜,是司空見慣的事,到了從業幾年後,她才驚覺這完完全全就是性騷擾:「你有看過蛋糕店的師父自己坐在櫃台後面,狂吃要賣給客人的蛋糕嗎?」
安逸的日子過了沒多久,2011年五月,警方展開間歇性的抽風,要清查轄區內的八大行業,另一間分店整個被「沖」了關門,整批做黑的小姐進到純店來,本來肯按純的客人紛紛改投溫柔鄉,做純按的涼圓立刻又面臨入不敷出的窘境,此時經紀人要躲開警方收網,把她上班的店址越遷越偏,但新店還是三天兩頭被臨檢,掛牌「清掃中」,客人和小姐間開始流傳「公司全組都被警方盯上了」,訊息最末端的基層也開始人心惶惶時,局勢已經是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晴姐說話了。
「我打算去另外開間個人工作室,把我以前的客人全叫來光顧。妳要不要跟著我?」
涼圓早有聽說,晴姐早年在南部是首屈一指的小姐,一雙黃金神手讓眾多客人沒她就雄風不能,可惜現在晴姐人老珠黃不好上檯,才轉當行政帶新妹。
「妳想好了——我這兒可沒有客人能按純的,妳不會也沒關係,我可以慢慢教妳,那些也都是我熟客,不會介意的。」
至此,涼圓才切身感受到,所謂良家婦女的日子是到盡頭了。
擁有「把販賣身體當工作」的自由,和享不享受工作中的性體驗,是兩碼子事。

從事販賣身體的工作≠享受工作中的性

店家在求職陷阱中製造低薪恐懼,然後提出日薪現領的誘因,在新人實際入陣後,很快會察覺到自己的收入與同事的落差,雖然「不同工不同酬」,但整間公司上下都鼓吹新人向錢看,時不時從新人身上卡點油,削弱新人的身體界線意識,而職場環境的不合法,讓性工作者隨時在失業、換店、必須投奔新靠山的恐慌中,不穩定中還必須維持收入,那就再放寬一些身體界線吧——的確,沒有誰拿刀拿槍打藥威逼你「現在就把褲子脫掉、兩腿打開讓人X」,從涼圓兩個月來逐漸融入、適應職場的過程可以看出,一切都像是「個人選擇」。
在《性感槍手》小說的宣傳和講座中,我曾被問到:「你認為性工作是一種『情慾自主』的展現方式嗎?」
「在完全沒有經濟壓力的前提下,一個人願意投身性工作,那時再來談情慾自主。」我是這麼回應的。
受訪者們歸納從事性工作的優點,首推是「賺錢比較快」、「解決燃眉之急」,即使性產業每個科層都要分潤抽成,實質進入第一線性工作者口袋的,經常不到交易價格的二分之一,但一次性交易的收入,打過基層服務業、時薪打工一天的薪水。
擁有「把販賣身體當工作」的自由,和當事人享不享受工作中的性體驗,是兩碼子事。
涼圓的說法是,許多嫖客喜歡炫耀自己大雕有檔頭、讓多少小姐趨之若騖,但工作上的性愛跟工作者本身的性慾關聯很低,物慾才是騎上去的原動力。
「職人觀點是,不把我弄得不舒服就算是舒服,問我巨根小屌我喜歡哪個?我喜歡小又快的,輕鬆不留汗。」
走出按摩包廂,個人的性慾並沒有消失,只是隨著性經驗的增長,甚至是浮濫式的增長,要真正享受暢爽淋漓的性愛,更難了。
附錄:雛妓救援運動影片
本片約在1990年代中期由公共電視台拍攝,響應當時各公益團體發起的「雛妓救援運動」,共有上、下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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