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節｜一月七日

一月七日ទិវាជ័យជំនះលើរបបប្រល័យពូជសាសន៍是柬埔寨的「戰勝種族滅絕紀念日」(Victory over Genocide Day)，一般簡稱ទិវាជ័យជំនះ「勝利紀念日」。是雷打不動的國定假日，每年一月七日，執政黨會在全國最大的集會場地—首都金邊市的奧林匹克體育場，舉行隆重的紀念儀式，大張旗鼓慶祝「柬埔寨人的第二個生日」。

這裡的"種族滅絕"指的是紅色高棉大屠殺；金邊市的波布暴行紀念館，和市郊的殺戮戰場萬人塚，記錄這段歷史，留下實體證據。高棉人屠殺高棉人世紀慘劇，史上唯一，發生在“民主柬埔寨”期間。1975年四月十七日到1979年一月七日，三年八個月又廿天，兩百萬柬埔寨人、占比全國四分之一人口，非自然死亡；生靈塗炭、哀鴻遍野，寫下“柬埔寨歷史中最黑暗的一頁"。

這一頁黑暗歷史，是誰寫的？“紅色高棉”只是落款的筆，誰才是提筆撰述的作者？1960年，時任柬埔寨共產黨總書記波布ប៉ុល ពត (Pol Pot)回憶：「我們兩手空空。…柬埔寨共產黨誕生了」，1975年，像喝了轉骨湯的哪吒，一夜之間，柬埔寨共產黨功力大增，踩著風火輪，上天下地、所向披靡，領軍治國。是甚麼時勢，造就赤柬、成了英雄？是那些貴人在後面加薪添柴、推波助瀾？

“紅色高棉”ខ្មែរក្រហម (Khmer Rouge)崛起，到位居九五，不是旱地拔蔥、一飛衝天的異軍突起，而是大國博弈，外力孵育的天時地利；也是禍起蕭牆，煮豆燃萁的相煎太急。

中國共產黨是柬埔寨共產黨的金主，從來不是秘密，而且有頭有尾、毫不含糊。打草創之初的不成氣候，走過篳路藍縷，到逆勢上揚、一飛衝天，不只精神支援，也有經援、更有軍援，不離不棄，全程奉陪。既是金主、也是貴人。

1955年亞非萬隆會議，中國周恩來總理和柬埔寨施亞努親王相見恨晚。當時共產中國一窮二白，沒甚麼朋友；柬埔寨剛脫離法國獨立，百廢待舉，兩個人一見傾心、互相取暖。後來中國唯恐招待不週，園林豪宅、外交禮遇加碼生活津貼，施亞努捨舊愛法國，就新歡中國，健檢、度假、養病...，你家就是我家，再也不見外。

兩條主線都說來話長，中國才有這等分量搓湯圓，把柬埔寨共產黨和施亞努國王送作堆，兩邊說盡對方好話，要他們為大局著想、不計前嫌，攜手推翻境外勢力。中國設的局、下的棋，志得意滿，步步推進。

美國對施亞努親王不爽，已經很久了！他口口聲聲要中立，根本都是在哈囉，內政主軸、揮的大旗是「佛教社會主義」，外交頻頻和社會主義國家眉來眼去、建交互訪。在美蘇冷戰對峙的當口，這豈止是犯了兵家大忌！

可是這也不能只怪施亞努，1953年，他為了爭取獨立、脫離法國殖民一事，專程跑趟美國，尋求支持，偏偏當時的美國務卿杜勒斯 John Foster Dulles 沒有熱烈招待、這就叫怠慢，施亞努不只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無奈，更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鬱卒加委屈，這滋味他耿耿於懷、終生難忘，立志加倍奉還，才是男子漢！從此一直有意無意跟美國對著幹。

美蘇正面交鋒，以越南為展現軍事實力的舞台，烽煙不息、如火如荼，隔壁的柬埔寨遭池魚之殃。美國以摧毀越共補給站為由，1969-1973年間，瘋狂轟炸柬埔寨，傷亡無數、以鄉間農民為大宗；猶有甚之，因為不滿當時的施亞努國王中立偏左的路線，1970年美國支援首相龍諾發動政變，成立親美的軍事政權，民生凋蔽、每下愈況。魚米之鄉、滿目瘡痍，被譽為東方小巴黎的金邊、形同廢墟，勵精圖治所建立的小康，被徹底摧毀。民族仇恨、一觸即發，民粹激進、熱烈登場。始終缺乏群眾基礎的“紅高棉”，多虧山姆大叔反串、鼎力相助，為1975年四月十七日柬埔寨共產黨解放金邊，鋪設一條康莊大道。

當時的柬埔寨駐美大使恆韓ហេមហេង直言不諱：「沒有龍諾的政變，就沒有赤柬」。施亞努親王也憤憤不平、劍指龍諾「愛美金多過於愛柬埔寨」，一口咬定「假使龍諾不曾為了金錢利益發動政變，赤柬很可能永遠無法得勢」。

看在美金的份上，龍諾隨傳隨到，跟美國兩情相悅、一拍即合：一個拿美金，一個拿柬埔寨全境自由出入的權利。龍諾當組頭，貪官汙吏當道，滿朝文武、皆大歡喜；老百姓苦不堪言、忍無可忍，抗議請命，龍諾竟然下令軍隊開火射擊，成了壓垮龍諾政權的最後一根稻草。紅高棉搭上浪尖、順勢而起，乘風破浪。

托龍諾的福，赤柬出頭天。老實說，赤柬得頒張感謝狀給龍諾才是。

Joel Brinkley毫不客氣點名「正是施亞努親手把他的子民打入地獄」！因為「親王被迫下台後，是他主動和赤柬結盟，並且勸說鄉村民眾加入陣營。」這話真不中聽，等於賞了施亞努幾個耳光！不幸的是，這是事實。

施亞努對於龍諾趁他去巴黎度假的時候窩裡反、鬧政變，豈止怒髮衝冠！咬牙切齒、信誓旦旦，親自擔綱主演“王子復仇記”！聯手拉拔中南半島共產勢力的越南和中國，見縫插針、穿針引線，北越總理范文同直球對決問施亞努：「你願意與赤柬合作推翻龍諾嗎？」精打細算的施亞努一點頭，范文同立刻傳話周恩來。沒過幾天，當時人在北京的施亞努，宣布“柬埔寨民族團結陣線”成立，和赤柬並肩作戰，並且透過廣播，力勸擁護者加入赤柬。

“紅高棉”盡收施亞努國王的紅利，不僅取得國際認證，還贏得農民的心，惟王命是從的柬埔寨農民，老老實實提起鐮刀、揹起鋤頭，加入“紅高棉”的行列。共產黨在柬埔寨的運動，於焉起飛。

情勢瞬間逆轉，弱勢成了強棒，柬埔寨共產黨華麗轉身、隆重登場，紅高棉揮師進京、如入無人之境。一夜之間，柬埔寨變天，“紅高棉”當家，柬埔寨共產黨成了執政黨。施亞努國王的臨門一腳，堪稱改寫歷史。

紅高棉彎道超車，「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上演種族滅絕驚悚劇，人神共憤、自絕生路，呷緊弄破碗，1979年一月七日越南軍隊入侵，終結赤柬治國。這不只是紅色高棉的政治災難，也是施亞努國王的奇恥大辱，至於贏家越南，之於柬埔寨，仍然有兩派說法：一派說是救命恩人，把紅高棉趕進叢林、甚至送上國際法庭；一派說是殺人兇手，越南勢力從此進入柬埔寨，蠶食鯨吞、生生不息。

越南人是救主，或是兇手？一月七日是生日，還是忌日？各黨各派、各說各話。每年舉行的盛大慶祝儀式，是“柬埔寨人民黨”គណបក្សប្រជាជនកម្ពុជា (Cambodian People's Party, CPP) 以執政黨的名義舉行。說來也應該，如果不是越南人，CPP或灰飛煙滅、或積弱不振，就算跳到檯面上，也只能是綠葉一枚。可以理解，作為既得利益者，對CPP來說，越南人確實恩同再造。雖然對其他政黨或個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走過赤柬的倖存者，雖然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時間沒有沖淡記憶，刻骨銘心的切膚之痛，終其餘生、創傷後症候群糾纏不清。每年一月七日，再一次被掀開傷口；每一次慶祝，重述記憶，都是在傷口撒鹽。

然而，對於四十歲以下的柬埔寨人，"紅高棉"不過天方夜譚，聽聽說說，當下面無表情，畢竟不痛不癢。每年一月七日，除了國定假日放一天假，實質意義已經耳朵長繭、食之無味，渾然無感。

一月七日是柬埔寨最五味雜陳的國定假日，再道地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