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工作者都是避世的,最少在工作那刻絕不入俗。
沉迷在孤獨之世盡情投入只能與自己懂得的溝通渠道:或書畫;或文字;或雕塑;或舞蹈;或戲劇;或音樂……在作品公開之前,孤芳自賞已夠滿足心靈。出世的溝通是孤單但豐富的,入世以後公眾怎品評已不再重要。
「創作於我而言只是把腦內音樂用紙筆記下。」莫扎特如是道,被後世人批他誇抨他囂,只是曾經創作的都明白莫扎特道出的正正是創作真理。靈感總是一閃即逝,恒常練習對所有人而言都枯燥乏味,但練劍千年、但求一鳴驚人。那一鳴,還是孤芳自賞的,非要演給人看,就是要飽足自己的精神,繼續把好作品變成推動自己創作的動力。
不等於每位藝術工作者都毋用準備人人莫扎特,只是藝術工作者極需要空間:孤獨的空間。生活多繁瑣也好,請給他一點lone time,因為這是創作的基本。避世方能入世,這是營營役役的普羅大眾最不能明白的一面,甚或大多數人會責怪人紅便驕或「懶藝術家脾性」或冠上「懶惰」、「沒紀律」等評語。若果梁朝偉不出海,也許我們沒有《2046》的周慕雲;Beethoven的失聰根本是神來之筆,讓他痛苦但也令他更避世,寫出更多經典。村上春樹甚至出書述說自己怎樣寫作,當中嚴守生活規律就是他靈感不絕的其中一個重點。「唔通人地要攞住筆同紙額頭畫上大文豪三字嚟話俾全世界知佢開緊工咩。」
任何專注做事的人都是藝術工作者,就像所有doctoral degree都是philosophy一樣。沒有孤獨的逼迫,你不會千鎚百煉嘔心瀝血地以最鋒利的刀割破自己心臟血淋淋地剖開自己最脆弱但最真實的一面公諸於世。做生意如是作畫如是,總之是不斷的修正,但避世地創作要額外多一重孤單感,因為那情感是多麼真實而震撼,連作者自己也嚇一跳。
不難解釋為甚麼有這麼多藝術家長期被抑鬱困擾或在鬱悶中掙扎。剖開自己心扉再拿來獻給自己的作品並非人人能做到,而且還要免費被陌生人批評瀏覽,看不開是常識吧。
也許藝術家都要自我得可以隔絕外界所有雜音芳能造就偉業,難怪出色的都有點點孤芳自賞。成名與否口長在人家臉上,那脆弱的情感尚且要被掏空創作,還能承受半點批評嗎?當然沒有批評作品不會有進步空間,可惜優秀評語就如鳯毛麟角,更多是一般八卦無聊廢話。
「街市賣菜阿婆讚你彈得優美你可別當半點真,可若連大師級都點頭微笑時,你算是有點功架了。」這是當年鋼琴老師教我的。她說不會理會本身不在古典音樂圈的評價,她在乎的往往都是專業樂評和大師們怎樣聽她的演出。
「要記着,藝術家是最喜歡逃避公眾,但又最享受公眾的動物,分別只是timing。」
活現的是藝術非創作過程或私生活,難怪出色的藝術家都耍得公眾團團轉。既可親又可恨,也許就是藝術精髓。
寫這篇,原本只是有感而發。可惜早兩天晚上才一下機開電話,就收到一噩耗。還記得十多年前的你,拖着二汶那燦爛的笑容。有禮、熱情,是你給我的唯一印象。你是代表香港的,非單因為你的音樂,也因為你的個性。星星殞落了,月亮卻不會因此再亮一點。離開是你的選擇,但痛的而且確散落在你出現過的每一個人的心、每一個角落。我不怕人家說抽水,但我想以你留給我的那燦爛笑容和熱情有禮,好好懷念你。
病可以很可怕,失救致死的事每天都在醫院中發生。燈起燈滅,我們不應責怪誰,就像二汶說,我們不會OK,但我們的心永遠有你,雖然你插的那一刀,痛得每個人生不如死。但疾病最可怖的地方不是死,是傳染。就讓大眾由你的鮮血中知道,這病感染不了我們大部分,即使間中有染病,只要醫患一起努力,最終都會病愈。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