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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希聲──陳庭詩

在台灣藝術史上，陳庭詩（1913－2002）是非常特別的存在。他的作品風格橫跨古典與現代，從傳統木刻版畫出發，躍至現代主義的抽象表現，最後跨入現成物雕塑的立體領域。

他也是戰後中國來台的第一代藝術家，受過舊學與文人書畫的教育，經歷中日戰爭、國共內戰、二二八事件、戒嚴時期的白色恐怖、乃至解嚴之後的文化衝擊，一生顛沛流離，可以說是戰前中國與戰後台灣的歷史縮影。

陳庭詩是福建望族之後，祖父是清末進士，祖母是清國台灣海防欽差大臣沈葆楨的么女（就是那個找法國人來台南蓋億載金城的沈葆楨）（據說陳庭詩有一次很失望的說我曾祖父是沈葆楨結果我參觀億載金城還是要買票Orz），父親是秀才（跟蔣介石是保定軍校同學）、母親是來自杭州的望族之女（家裡有一堆軍機大臣的長輩），全家族都是官宦之後人生勝利組，那個威風啊！

陳庭詩又天資聰慧，四歲時母親開始教他認字，八歲就已經讀完四書五經千家詩還懂平仄（所以，陳庭詩會寫古典詩）（舊時代仕宦家族基本教育）。他本來應該是家中的驕傲，但媽媽在他五歲時過世，八歲時他從樹上摔下來撞到頭，過了幾天，耳朵竟然就漸漸聽不見了，從此成為殘疾之人。

失去聽力的陳庭詩，逐漸失去父親的寵愛，尤其父親後來納妾，又生了其他的孩子，陳庭詩就更加落寞了。

失恃又失聰的落寞孩子陳庭詩，長大後成了個脾氣彆扭、又拗又躁的人。因為聽障，口語能力也漸漸廢退喪失，他卻拒絕學習手語，一生都以筆談的方式與人溝通。根據諸多藝術家（如李錫奇）的慘痛經驗，陳庭詩常常自己覺得別人在說他壞話，然後就跟朋友切八段絕交。陳庭詩的難相處，後人往往歸咎於他的耳疾或藝術家性格，我卻覺得，在這樣顯赫門第出世的孩子，又是到懂事以後才失聰、失寵，他心中的傲氣與自卑正好是兩把相擊的劍，敲打不休。

十三歲時，家人為陳庭詩聘請了一位書畫老師──張菱坡，讓自幼喜歡塗塗畫畫的他，能夠跟著老師學習文人畫與古典詩詞。陳庭詩不只學會了山水花鳥這些古典水墨，更從張菱坡那邊習了幾年的金石篆刻，雖然陳庭詩只是喜歡在印石上敲敲打打而已，但是篆刻的極簡形式，卻對他後來的藝術風格帶來很深刻的影響。

幸好有藝術，陳庭詩的靈魂才有出口。

陳庭詩仍幼少之時，五四新文化運動已在中國掀起新舊思潮的爭辯。蔡元培強力鼓吹「以美育代宗教」、增進教育普及性，提升人民素質。歸國學人徐悲鴻等人則主張引進西洋繪畫方法，以改革學院教學方式，跳脫中國水墨畫僵硬呆板、失卻個人思考的創作窠臼。

不意外的，年輕的陳庭詩也深受新式繪畫教育的吸引。1937年，陳庭詩原本要進入上海美專就讀，想不到，就在那一年爆發蘆溝橋事件，中日兩國進入全面戰爭狀態，上海更因淞滬會戰直接變為戰場。

他有親眼見到戰火嗎？陳庭詩在福建從軍，以自身的木刻版畫長才從事抗日宣傳，先後擔任《抗敵漫畫》、《大眾畫刊》主編，並參與國民黨劇教二隊工作，負責戲劇舞台美術設計。這個時期，他開始以筆名「耳氏」發表作品，從這個巧妙的筆名，就可以窺見陳庭詩的文學涵養──因為聽不見，所以取名「耳氏」，象徵著耳朵聾，心卻不聾，國家的苦難，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而且「耳東陳」叫耳氏也理所當然）

當時，大文豪魯迅曾極力提倡木刻版畫，認為木刻版畫材料便宜、黑白分明的作品便於印刷傳播，是普羅大眾最容易親近的美術，同時，也是推動社會改革、傳播思想的最佳利器。到了中日戰爭期間，年輕的藝術家更認為水墨與油畫既繁瑣又而昂貴，題材又與庶民格格不入，難以表現時代精神，而木刻版畫被視為脫離陳規、救國救民的新潮流（新潮流無所不在）派。

陳庭詩跟隨著這一波文青潮流，從軍、作畫、救中國（？！）。因福州遭日軍首次佔領，陳庭詩隨劇教二隊轉移至贛南（江西南），也在當地與時任江西第四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的蔣經國結識，有過一段相當融洽的情誼。

說不定正因為與蔣經國是舊識，陳庭詩後來沒有在台灣白色恐怖期間被害。畢竟木刻版畫藝術家向來被歸為左派份子。提倡工農運動、追求社會平等，這些口號，換了一個時空，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1945年，戰爭終於結束。戰後的陳庭詩自軍隊復員，並應《和平日報》台灣版創刊的邀請，來到台中擔任美術編輯。雖然《和平日報》的前身《掃蕩報》原為國民黨機關報，但台灣版主編王思翔等人採取放膽針砭時政的大鳴大放路線，砲轟貪官汙吏不遺餘力，報紙的訂量迅速成長，成為當時僅次於《新生報》的台灣第二大報。

而陳庭詩在其主編的〈新世紀副刊〉及〈每週畫刊〉中，大量刊登抨擊時事的漫畫，獲得嘉南地區的一拖拉庫粉絲，常常寫信去報社稱讚他的漫畫。說到這邊，可以想像年輕的陳庭詩完完全全就是個憤青來著，他的政治漫畫創作量甚至大到自家報紙刊不完，還投去別家報紙。

但是，也正因為《和平日報》台灣分社走這樣惹眼的路線，二二八事件爆發後，陳庭詩與王思翔等人警覺到當局將會嚴懲「不聽話」的報紙，紛紛逃回中國避風頭。等到他1948年再次來台時，台灣版《和平日報》已成絕響，國共內戰也來到尾聲。1949年，國民黨政府全面流亡來台，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建國，從此豬羊變色，世界秩序又翻了一回。

當時來台的木刻版畫家則紛紛逃回中國，親近工農的藝術家在這邊只會被扣上親共、匪諜的紅帽子。剩下不怕死的黃榮燦，還有就是低調度日（某種程度上，可說是無家可歸）的陳庭詩。

留在師大的黃榮燦後來在白色恐怖期間被以匪諜罪處決，埋骨六張犁的亂葬崗，而陳庭詩採取大隱隱於圖書館之道，去當了十年的台灣省立台北圖書館（今日的國立台灣圖書館）館員。這段期間，他在圖書館大量閱讀畫冊，吸收在戰爭期間所沒能學習的西洋現代創作知識，沉澱自己，思考人生的下一步。

好幾次與死神擦身而過的陳庭詩，也在此時養成了一個對文史研究很不利的習慣，就是他與人筆談的紙條，一定當場撕掉。不留證據、不留把柄，才有機會活過白色恐怖。對了，低調活下來的陳庭詩，也就是電影《悲情城市》男主角林文清的角色原型之一喔！

1957年，陳庭詩遞出辭呈，離開圖書館員的職位，決定接下來的人生要全心擁抱創作，以藝術家的身分活下去！

當時台灣的新銳藝術家已開始擁抱現代主義創作，五月畫會、東方畫會都在這個時期成立，陳庭詩雖然會刻一些寫實版畫糊口（當然，不能再刻政治漫畫找死了），但是心裡還是想做自己的創作，這樣的心意正與一票年輕的藝術家志趣相合。1958年，陳庭詩與秦松、李錫奇、楊英風、江漢東、施驊等人共同創立「中國現代版畫會」（1958-1972）。

加入現代版畫會的陳庭詩，作品出現了極大的轉變。現代版畫會的成員大膽追求創新突破，以創意媒材與抽象手法，探索現代版畫的種種可能，陳庭詩則發現台糖出產的建材甘蔗板，價格便宜，雖然輕薄、易碎，反而具有樸拙偶發的奇趣。陳庭詩以甘蔗板創作的版畫，幾何塊面的極簡組合、斑駁殘破的肌理，大氣磅礡，1969年，陳庭詩的《蟄》獲選第一屆「韓國國際版畫雙年展」首獎，躍上亞洲一線知名版畫家位置，也奠定了他後期抽象創作的風格。

這一系列以天地、宇宙、日月星辰為題的作品，可以說是陳庭詩少年時所習金石藝術的迴響。金石篆刻原本就在方寸之間以線條、塊面追求極致無窮的變化，從黑、白、虛、實的2D平面中營造立體空間；中國古典書畫的終極追求就是氣韻流動、天人合一。陳庭詩以現代版畫的創新技法，回應了深刻在骨子裡的東方圖像記憶。

1960年代開始，陳庭詩受到畢卡索的現成物雕塑〈公牛頭〉所啟發，開始嘗試以廢棄的鐵件、石塊等現成物件進行焊接、組合雕塑，開啟了他的大鐵雕時代（好我亂講的）。

當時陳庭詩的創作能量爆表，一天到晚跑去高雄的拆船工廠買廢鐵，買到大家都覺得他有病。許多大型鐵雕作品後來都因為沒有倉庫、無法保存而佚失了，非常可惜。這股對鐵雕的狂熱，一直持續到他辭世前為止。

更有趣的是，陳庭詩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以〈約翰走路〉這件鐵雕作品，意外被《二十世紀的藝術》這本書選為20世紀的抽象雕塑家，與畢卡索等人並列，與貝聿銘是該書中唯二提到的華人藝術家。

《二十世紀的藝術》（Art of the 20th Century - The History of Art Year by Year from 1900 to 1999）的作者Jean Louis Ferrier，在西班牙的<鐵與空間的大師>展覽中，被陳庭詩的廢鐵雕塑吸引，因此將之列入世界級雕塑大事記(這本書是類似年鑑指南，紀載1900-1999每年的藝術大事、重要展覽)。不過，因為陳庭詩並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被國美館外借出展，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列為現代雕塑大師，這本書，還是在陳庭詩死後，才被他的友人不小心逛書店發現的。

陳庭詩一定是寂寞的，他曾經聽得見，他曾經有許多的好朋友，他憧憬過愛情，試著要對社會盡一份心力，也許還曾經懷過救國的夢想。但是命運使他成為一個聾人，留下他的命，讓他看見同輩版畫家逃的逃、被殺的被殺，讓他心智清明，卻口不能言，如同那個時代被噤聲的多數藝術家，用藝術隱藏自我，但又渴望發聲。不知道自己是誰、不能說自己是誰、沒人在乎你是誰、但又要拚命證明自己是誰。

有口不能言，有耳聽不見，只有心靈是真正自由的。陳庭詩之所以重要，正因為他本人就活成了一個註腳，關於戰爭、關於一個流亡政權，以及一整個時代生命離散的隱喻。

1.木耳用水泡發，變得軟軟QQ的。

2.大蒜去皮切成細末，因為要增添香味所以要切很細唷。

3.中火爆香大蒜，木耳切成碎碎的一起下去炒一炒。

4.把蛋先打散，加入少許鹽調味，然後把調好的蛋液倒入鍋，先維持中火一下下，大概20秒後再開始翻炒，蛋才會成形，比較不會爛爛的。

5.把蛋炒熟，不然你會拉肚子，炒熟雞蛋之後，你會看到蛋和木耳形成乾乾鬆鬆鮮明的對比，就跟陳庭詩用甘蔗板作的版畫一樣有肌理。

6.上桌！閉嘴吃飯！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