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駱以軍。被文學灼燒雙眼,從此為之癡狂

更新於 2018/12/20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些許凌亂的頭髮與鬍渣,眼睛裡閃爍著對文學的癡狂,彷彿隨時會迸發出對這個世界的奇幻異想。他是小說家駱以軍,永康街內的鴉埠咖啡是他寫作的後花園,老闆說駱以軍是這裡的常客,一杯紅茶一根香菸,吸吐之間,多少奇異故事就在這雲霧中緩緩形成。

駱以軍笑說:「王德威老師說我的文風既華麗又淫猥,久而久之就變成我的一個標籤,跑也跑不掉。」執筆到現在已三十年,有著如動物般的原始野性,持續不停的與小說搏鬥。

如同獵豹、野牛一般,奔跑時可以看見時間在體內竄動。他說:「其實長篇小說,就是一段身體與時間的肉搏」讀他的作品,你會發現他正嘗試著突破各種框架中的可能性。
問起為何投身文學,這位小說家便開始天馬行空:

「回憶18-20歲的那個我,當時還不知道將來的人生中會經歷許多閱讀,第一次看到川端康成的小說、第一次投入張愛玲、第一次翻開福克納(William Cuthbert Faulkner)的《熊》、第一次閱讀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的《百年孤寂》。如果有人在那時看到這位年輕人的眼睛,會發現他的瞳孔整個被灼燒成銀色的。這股塵封在書皮內,華麗到不可思議的景觀、強大到讓靈魂無法呼吸的力量,將當時的我給燃燒了。」

就如同一個小孩子跑到曠野中,仰望著名為「文學」星空,從此被其深深吸引,無法自拔。

用文學醞釀一個國家

放眼世界來說,台灣的文學密度很高。在台灣這樣的一個小島,很多東西其實早在三、四百年前就已決定、已被剝奪,可能不只是物質上的貧窮,更是文明場景的缺乏。
假如有一個青年18、19歲現在活在台灣,在全球資本主義的龐大體系中,作為一顆小小的原子,要掙脫、改變這一切變得相當困難。但文學讓一個人不只是單一意義的存在,當你打開一本紅樓夢、翻開一本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 )的小說時,便開始吸收世界各國的文化薈萃。
原本的單一原子就會發生三次方、六次方甚至N次方的巨大改變!
而駱以軍談到文學對社會的價值,也有獨到的見解:
「台灣的一些媒體或是代表發言的政客、企業家,他們很多時候對於台灣現狀的描述,其實跟我自己的親身經歷有很劇烈的反差。常聽到有人說台灣年輕人沒希望了、很窮,或將他們稱為草莓族,但從這幾年台灣年輕小說家的作品中我卻看到很強的生命力…… 」
台灣是一個小島,台北人口只有200多萬,是一個非常小的城市。以這樣的比例來看,台灣生產出的優秀文學作品,在過去這兩三年來看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但我們的社會對文學重要性的認知卻有待加強,如果你到中國大陸、南韓甚至是歐洲、美國,你會發現他們用非常多的資源在保護青年文學家,反觀台灣,國家、社會給予這些年輕創作者的資源是遠遠不夠的,而他們卻在這亂世中,像華麗的騎兵一樣列陣而出,若把這些作品去跟大陸同齡的作家相比,卻也不落人後。」
駱以軍更進一步以結合大自然及星空的詩意想像,形容台灣文學的斑斕多彩:
「台灣文學的種類如熱帶雨林物種般豐富,在小小的島上,卻能孕育出如此多樣的作品風格,實在是太驚人了!每樣作品都像是一顆星球、一個小宇宙,總讓你沈浸其中、無法自拔。」

從得獎、小說家再到評審:駱以軍與台北文學獎的邂逅

「當年成為年金得主時,約莫30歲出頭,這個年紀往往是決定一個人後半生的轉捩點。」駱以軍回憶著。以一個藝術家來說,30歲是開始挑戰自己、嘗試超越之前能力所及創作的時刻,而這個時刻恰巧也是在社會上、親友間最有壓力的時刻。撰寫小說的門檻非常高,要經歷一段很長的自我記憶訓練。
「如果從20歲開始決定要走上寫作這條路,可能要歷經10年的時間,才能夠感覺自己比較能夠掌握中、長篇幅的小說。很多的創作者可能沒有一個正職的工作,卻要消耗極大的時間與專注力投入寫作,這個時候有像『文學獎年金』的資源,給予這些年輕的創作者一兩年的機會全心投入,我覺得這是非常棒且有意義的一件事。」
駱以軍說,在閱讀近幾年「台北文學獎」作品時,常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這些年的年輕創作者可以動用到非常高難度的小說技術。譬如說今年的小說的首獎得主李奕樵所寫的〈鴿之舞〉 是一部非常科幻、怪異的小說,讓他想起年輕時看過的一部冷酷日本小說 -《燃燒的地圖》。
〈鴿之舞〉中敘述著非常高智商卻在感情上有殘缺的一群人,在實驗室中做各種的實驗:例如把鴿子的大腦用冰淇淋的勺子挖掉、把兔子的腸子用精準的手術切割,變形後再放回其體內。
「這樣的小說描述手法是非常困難的,這就好像現在這一輩的年輕人已經被城市的空間規格化了,活在古人所無法理解,城市的每個切割、重組後的空間當中,並將他們的情緒用文字的方式表達出來。」
除了如此前衛的作品,你也可以在今年的台北文學獎中發現一些非常老派的經典代表:「有一篇名〈靈鳥〉的作品,敘述一位老頭在早餐店養著一隻八哥,字裏行間細膩地傳達著空巢的老人對兒子的愛,這是一部如同契訶夫(Anton Chekhov)般古典,卻能巧妙敘述人情世故的一部作品。」
駱以軍為他這幾年的觀察的「台北文學獎」下了個奇幻的結論:
「這就好像是一艘在無垠黑暗中飛行的太空船,觀察它的各個部件,你可能會看到它的渦輪引擎、它極簡優美的線條是鈦合金的,你可能還會看到它非常繁複交織錯落的電路線,或是它為了支持這段漫長飛行所設計的太空艙體,甚至會發現一個如魯賓遜在無人島般的孤獨生態系、一個為了懷念地球而擺在船艙中的小盆栽。」

對於台北,我們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故事

聊了這麼多「台北文學獎」,不如說說駱以軍在「台北」的一段故事吧?
他說其實百感交集,身為外省二代的他,從小在永和長大,兩歲前住在大龍峒保安宮後面的阿嬤家。「每年過年後,我媽都會帶我們去龍山寺在坐公車到保安宮拜拜,當時還是小孩子,對這些儀式沒有很清楚的概念,只是手上拿香跟著媽媽,長大後才知道宮裡供奉的主神是保生大帝。」
「前些年我到香港去駐校,認識了一個香港的女性朋友,先生也是香港人,記得那時我們還一起到海邊喝啤酒。後來某一年,她先生因為憂鬱症上吊自殺,因為這件事情緒一直深陷低潮。有一次她自己來到台北,恰好當時下榻的旅館位在中山北路,我就靈機一動,帶她到保安宮。我也不太懂廟裡的儀式是什麼,就用小時候媽媽帶我到廟裡的步驟帶她拜了一遍。
大龍峒保安宮
不知為什麼在拜完一輪神明後,她突然在保安宮內的廣場崩潰痛哭。事後她很感謝我,在先生過世後,因緣際會下來到這間位在台北老街區中的廟宇,在薰香繚繞的空氣中,忽然間她感受到了心靈的安定,似乎終於感受到,她先生到了一個好的地方。對我來說,這是在台北中一段超乎想像的神秘故事。」
而談到台北,雖然駱以軍已年過50,但其實台北還是有很多地方是他還未深入了解過的。他說,在台北城南區有這樣的一個區域,幽靜的巷弄中咖啡廳林立,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放眼華人圈甚至世界來講,像台北這樣中小型的城市,有這樣的一個巷弄,而每間咖啡廳的老闆都像一個孵夢者,也存在著許多二手書店、手藝店舖,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
在這些巷弄中,時間彷彿流動得更加緩慢,如果文學是把時間給拖緩、把夢境給滲透,把感受給複雜化,那麼台北城南應該就是最適合孵化文學的區域了吧?

與自己定一份時光契約

最後駱以軍透過自身二、三十年的創作經驗,想對這些年輕創作者說:
「你們所從事的這個志業,其實就像在無垠的銀河內,幫助一艘非常巨大、超越人類文明的飛行器,焊接、修補、用極限的想像力找出讓他飛行的可能性,這樣的工作有極高的門檻,並且非常耗能。就像一根核燃棒,會排出非常大量的核廢料,這樣的辛苦、恐怖與寂寞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你們已經做得非常不可思議,而我唯一能給的建議是:『你必須如同一個行於暗夜的武士,頂著時間的風暴前行。』除了對創作這件事的爆炸力外,這個社會可能不理解你所在做的一件激烈而全面的偉業,但是你要相信時間,給自己一份十年、二十年的時光契約,就不會在這最脆弱的階段憾然離場。」
本文引自:Accupass 生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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