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練習－讓水面下的你喘口氣

前兩天有朋友跟我說，她終於瞭解到，原來自己是個徹底的浪漫主義者。但這30年來她都否認這點，而這種和真實自己之間的落差，也是導致她在伴侶關係中受挫、受傷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為這個話題，我開始一直想起大概06年左右自己經歷的一段旅程。

04年的時候我經歷了大概四個月左右比較嚴重的憂鬱症狀，無法工作也無法見人。這個劇烈的情緒衝擊有很複雜的原因，其中之一是我長期對「堅強」的執著。

在這個崩毀發生之前，我一直認為憂鬱症是「放棄努力的人」，放棄再一次去解決困難，放棄再一次用肉身去承受痛苦，而直接宣告「算了，我不行了。」。而當我自己真的瓦解之後，我發現其實我沒有什麼時間是在想「算了，我不行了。」，我其實沒有在想什麼，大部份的時間我只是覺得什麼都沒有差別，醒著和睡去沒有差別，餓或不餓沒有差別，世界有沒有我，沒有差別。

不過我蠻清楚事發的那一刻，當我聽到一件強烈衝擊我的事時，我意識到我想哭，接著是我意識到我不能哭，因為那時受傷的程度，我一哭，可能就會瘋掉，或是會去死。於是我像關起一個閘門一樣讓自己停止去感受「想哭的情緒」，但同時，我就開始無法感覺任何事情了。

練習堅強有一部份是出自兒時父親的鍛鍊，小時候爸爸打人，如果你哭了，就加倍，爸爸也常說「哭不能解決問題。」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問題發生的時候，你一哭，就錯過了判斷應該怎麼解決問題的時機，哭只是表示「我沒有辦法解決，你們來幫我吧！」

但這就牽涉到更深一層的想法，是我從來不認為如果我哭了，就會有人來幫我解決問題。這當然一方面可能也是家庭的訓練，另一方面是，比如從小學開始我喜歡的男生都喜歡別的比我漂亮的女生，工作之後，我的主管都喜歡比我更懂得怎麼讓主管開心的其它同事，男生也都追求比我女性化的其它女生。這些不見得是事實，但是是我當時解讀事件的觀點，很多觀點交相運作之後，結論就是「你沒有那種本錢，所以你最好要讓自己強一點，不要犯錯，否則不但沒人幫你，搞不好還要揹黑鍋或被欺負。」

「那種本錢」是什麼本錢呢 ？就是女性化的，或社會化的本錢。比如美貌、身材，或懂得怎麼互動讓別人喜歡上自己而成為自己的資源。

我在工作的歷程中很輕視一些發生狀況竟然第一反應是在辦公室哭的人。而對另外一些人，我則有更複雜的情結。她們自身缺乏某些技能或資源，但是她們很懂得跟有技能或資源的異性相處，形成一種曖昧的氣氛，然後就得到技術或資源的支援了！我一方面覺得「妳幹嘛不自己去學」或「妳幹嘛不直接跟對方提出合作就好了！」，但同時我又佩服羡慕她們，仔細觀察她們是怎麼做到這些事的，最後得出「我不是這種人，我做不到」的結論，然後又繞回「所以你最好強一點」的路上。

這就是一個隱形的思考迴圈，導致我在自卑的基礎上變得越來越強悍，並反而使我越來越討厭或害怕自己女性化的部份，因為那代表我可能會因此吃虧。

在憂鬱症的時期，我已經跟著我的老師學了幾年的瑜珈，和一些身心合一的知識，所以我沒有求助於任何藥物，憂鬱症基本上是把我帶到一個新的立足點，因為在這裡，我已經無法不承認自己是弱者，所以我就從這裡重新理解和認識自己。

我開始練習擦隔離霜（過去我是出外景也絕不防曬的人），夾睫毛、睫毛膏、脣蜜或口紅、眼影、香水。

我開始練習染一些需要在髮廊坐很久的髮色，或是離子燙，然後出門前要把整頭長髮吹直。

那時候我常在網路上買便宜的衣服，把重點放在嚐試一些我以前不會穿的女性化的服裝，每隔一陣子就從我目前可以接受的界限再進一步，買個很女性的花色、款式，包括鞋子和配件。

有一次在一個團體課程中，我說出的「一直很想擁有但卻從來沒有實現過的願望」竟然是「有人買花送我」，以前我認為什麼99朵玫瑰是很膚淺表面又浪費的東西，但原來我內心深處就是有這麼樣的一個小女孩。於是我就開始買花給自己，每個星期都買一束，而且在花的選擇上也一樣開始往女性化的路線前進。

這些練習其實前前後後持續了很多年，不是一下子劇烈轉變，而是從原來的極限一點一點的擴張出去，每當超越一點原來的界限時，就去體會那個新的感覺。

我原來的理論是擁抱自己的陰性能量，讓自己重新陰陽合一回到平衡。也有點像是活出另外一個平行版本的自己，因為如果沒有之前我說的那些思路迴圈的話，我原本有可能成為這樣的女生的。而當時我內在還是有一個期待，類似「當我修正完了，就會有人愛我了。」

但是在練習的過程中，有更多的感覺浮現。當你花很多時間打扮自己時，你會突然體會這麼做的女生才會體會的感受。當你穿著有一點跟的鞋子和會飄的長裙時，你會突然體會這樣走路的自己內在會產生一個完全不同的重心和韻律。當妳跟別人討論眼影的時候，妳會發現自己是個小女孩，而那些原本妳覺得「沒什麼好聊」的人，其實她們也跟妳一樣是個小女孩。

現在我已經不需要這些練習了，但是某些習慣保留了下來，偶爾我會買很漂亮的花，偶爾我會突然想穿得很女生，我也變成一個很喜歡在髮色上變化的人。

但真正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當我不再批判自己的女性能量之後，我發現我也不會再批判別人的女性面，反而有時候覺得可愛，有時候可以與之互動。當我不批判所有人的女性能量之後，這件事情不會成為我的「危機」，世界不會再分成「有女性武器」和「沒有女性武器」的兩類，我不會因為站在任何一邊而感覺危險或自卑。最後就是我不需要選邊站，也不需要定義自己，世界也沒有因為這個主題上的分裂所形成的傷害和對立。我在這個題目上自由了。

一旦自由，其實也沒有「有人愛」和「沒有人愛」的分裂存在了。愛的面貌其實跟原本想像的並不一樣。

這個「復活」練習是很漫長的時間，現在我雖然脫離了「女性化」這個主題，但是在其它的主題上，我還在練習著。這或許不是一個很簡單，立刻可以著手的練習，但是如果在你的生活中，你也有意識到你把世界分成Ａ和Ｂ兩種人，或許這會是一個切入點。一旦開始進行一些「體驗式」的實驗，其實生活會多了很多樂趣和新的體會，那些體會是你用「想」的，「分析」的，都不會真的明白的事情。但一旦你真的獲得了那個體驗，你會感覺到輕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