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如人生,原本我不知道。女兒排一套劇,一下子又上多了一課生命教育。
劇本對生死有點涉獵,首天圍讀之後女兒比平日文靜。晚飯後她在我耳邊說悄悄話:「媽媽我有話要跟你說,睡前和你談可以嗎?」女兒少有的「認真」我也當然不敢怠慢。睡前就挨在她牀邊靜聽她訴說。
「今天我哭了。」她小聲地說。其實劇團內已有人「通風報信」,但我裝作不知道:「是嗎?為甚麼?」我問。「他們問有誰有親人老病死的經歷,小朋友當中得我一個,我說了太嫲的事,然後說了monkmonk(我家三年前仙遊的貓咪)去世的事,忍不住便哭了。」她幽幽的道。
「啊,媽媽知道。那是很痛苦的一回事啊,對嗎?」其實我估不到平時樂天的她會有這一面。「那你為甚麼會哭?」
「我只是覺得monkmonk很可憐,平日都是靜靜的躲着,一下子就病死了……」她幽幽地道,眼淚在眼眶轉。「那一刻我就是想哭便哭出來了。其他人聽到我貓貓的故事,都哭了。但我說太嫲時其實還沒哭。」她還逞強。
沒多說甚麼,就拿了本《生命的故事》和她一起讀。讀了幾天,說到傷感的地方,她還會眼紅紅。還記得她在火化了貓兒之後堅持要把骨灰帶回家,說別讓她寂寞地一個在外;每次掃墓她見到太嫲和太爺兩幅相合在一起特別高興,說他們仍然在一起;還有見到我的祖母的相都拼着祖父,她格外心安。死亡,離她既遠且近。
這陣子香港鬧哄哄,看着電視直播,有時記者吃了催淚彈乾咳仍然繼續報導;看到殘忍的打人畫面;甚至有記者在現場被打得直播斷線……女兒總是呆想。呆想完後又會發問一連串的問題:「他們怎麼了?/為甚麼會這樣?/拘捕而已為甚麼要不斷打被綁的人?/示威者只站在那兒為甚麼要吃子彈……」一切香港人的常識早在兩個月前失效。不懂解釋也不想解釋,盡力以客觀角度復加無感情聲線「報導」給她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和恐懼。終於看到有一女救護在槍林彈雨下被射爆眼球,所謂警察混入示威人群拍搗亂然後毒打示威者再拘捕。女兒的是非對錯還能原好無缺嗎?
我不知道,死亡原來可以離香港人那麼近。救護義工(待證實)女孩失去那一隻眼時,香港人彷佛也失去了明燈一顆。讓現實來教女一向是我的座右銘,但在今時今日秩序崩壞政府腐敗的一刻,現實不僅蠶食着成年人的心,也吃掉這土地上孩子應有的天真。恐怖暴政如影隨形,比真正的死亡不遑多讓。
這陣子都用書本麻醉自己抽離現實,對於女兒怎樣梳理生死對錯觀,也只能隨遇(書本)而安。位處風眼的香港人是遑恐的、是痛苦的、也是充滿盼望的。若果一個人避免不了生老病死,為自己的家做點有意義的事,也許就成就其生命中最舉足輕重的瞬間。
和她閱讀《生命的故事》,其中一章說到死亡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生的人沒法想像摯愛離開後自己怎過活。問女兒最可怕是誰人離世,她想也不想便說家人。「那若果媽媽真的一天死了,那一天必會來臨,你會怎樣?」她又想着,軟弱地吐出一句:「我會很傷心囉。」
也許傷心僅是她這年紀唯一懂得最嚴重的詞語。近日她的一個太婆我的姨婆身體欠安,偶爾她會提起:「太婆怎樣?她要住醫院媽?那她會好過來嗎?」這個年紀,對老病死應該毫不敏感,怎地一台戲、一隻被打盲的眼睛、家中一個老人家,又把一切串連起來。生與死,原來一直住在她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