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治成本的問題

前幾天講到一些灰色的東西，意外引起不小的討論，然後筆者發現到，似乎少有人提到統治成本的問題，如果討厭這個字，那就換成管理成本。

讓我們用比較極端的例子來說明，大家應該會較能夠抓到統治成本的概念。

假設有兩個國家甲跟乙，甲國的政府統治方式非常放任，只有名義上的中央政府，納稅完全看國民自己良心，徵兵自己報到，不去也不會受罰，連地方政府也是這種管法。讀者看到這可能就會覺得，這他X的還叫做國家嗎？是啊，的確不算，國家具有強制力，所以當有人很努力地跟你解釋國家最好什麼都不做的時候，最好確認他講的是小政府還是無政府。

另一個乙國的管理鉅細靡遺，法律條文多如牛毛，連你過馬路紅綠燈超過幾秒

越線幾公分，都有罰款金額跟拘禁天數的規定，而且警察跟稅務人員會在你違規的當下，立即出現身旁開罰，毫無模糊空間。讀者看到這裡，應該會發覺，這種國家豈不是比1985老大哥還要老大哥，真要這麼多警力，台灣的警察數量大概是一百萬起跳，不然怎樣管到每個地方。

簡單說，政府的治理形式採取某一種，不論多嚴格，至少就目前的科技跟人性來說，是無法做到全面性監控的，這會無可避免地讓成本上升到恐怖的地步。而要放鬆過頭，那就乾脆不要政府了，這顯然違反歷史經驗。

意即，不管哪種政府，制定的統治法律，必定有剛性的界線，跨越就得處理。以及界線之外的模糊之處，為何說是模糊？舉個例子，你確定你家後面那間廟，一群黑衣小弟整天遊蕩，就一定都是罪犯嗎？還是你覺得都是犯罪預備軍？

很多人在心中會有道德的尺規，但說不客氣一點，你的尺規不是我的，為何我們要聽你的？跨越法律的界線，就是罪犯，處理起來當然不用客氣，但我們能用預防犯罪的角度，把所有看來不務正業的人先抓起來再說？他們可沒犯法喔，你怎麼能說看起來會犯法，就抓去關到死。

古代的科技水準不高，所以管理能力不好，貴族、封建制度的出現，各地貴族依照狀況各自統治，很大一部份是要照習俗處理。就算出現了國王，王也不見得能對地方貴族有完全的管理能力，光是一個派遣稅務人員去抽稅，就是大問題。中央集權的能力，一直要到近代有數字管理能力，平均教育水準提高，官僚體制才有辦法建立。古代東西各大帝國，多半都是依照模糊的觀念進行統治，派遣中央官僚到地方，還得要地方鄉紳配合，不然別說徵兵抽稅，連公文命令發出去都沒辦法。

所謂的灰色地帶，就是在統治力不及之處，要依賴各地方的習慣、組織的規矩、個人的名望等，去執行各種「規範」。好比黑社會，不見得就是罪犯聚集處，那個地方叫做監獄。世界各地的黑社會組織，多半都是社會底層的去處，現代法律沒有，在古代都算官府的附屬組織，有自己的規範處理大小事務。

你說，黑的就該撲滅，不該有治外法權。說的也是，請問為了消滅某個鄉鎮的黑社會組織，要派遣多少官員跟執法人員，砸下多少資金跟時間，才能把當地大小黑的事務全部納入管理？

為何說是灰色的，就是很多事情大家都有默契，也都知道依照家法行規是這樣做，但攤開來很可能違法，而一違法就連做都不用做，或是沒人要做。你說乾脆不要做不就得了？說的倒簡單，很多問題就是一種循環，循環到你根本受不了。例如發包工程，工程款太低根本不能做，只好偷工減料不然做不出來，官員堅持不放水，所以沒人敢接標，然後工程蓋不出來，民眾罵政府，政府說加稅加工程款發標，沒人投票給他…

或者說，兩大黑幫即將火拼，警察收到訊息升高警戒態勢，派出上千警力日夜盯哨警戒。聽來很合理，請問要警戒多久，三天還是三個月還是三年？一千警力都盯在這個城市，整天監控就好了，其他事都不用做了，還得增加警力不是。或者，退休分局長靠自己人脈，拉兩邊老大去吃飯，了解利益衝突點，協調大家各退一步，同時通知政府人員，主要問題人物是哪幾個，監控那兩個就好。

前者成本每年一億，後者吃個飯五千，私下找人給退休局長業務費，一百萬內搞定，請問各位想要哪個？

筆者沒有說哪個是對或錯喔，這是成本問題，你要撲滅所謂的龐大黑社會勢力，依照經驗可是要提高社福支出、提升教育水準、增加工作機會，十年後就會沒人想混黑社會了。願意嗎？你要怎樣說服全國民眾，為了這個十萬人口的鄉鎮，付出每年數以十億計的預算，只為了十年後理想的景象？

講這黑的太沉重，講點白的好了。某工業區土地閒置太久，招商都沒人來，所以某民代透過關係，找到外商要來投資百億的工廠，前提是要有水電跟土地租金優惠多少年，聯外交通也得做好，不然寧可不要來。然後民代花三年時間找政府找地方仕紳溝通協調，終於把事情搞定，外商不僅來蓋廠投資，連帶把周邊景氣拉起來。

請問這位民代應該要給多少獎金鼓勵？還是錦旗一面，順便保證他死後可以享有蓋國旗下葬的殊榮？別鬧了啦，絕大多數人都是為了利益跟名聲，他如果不想從鄉代變議員、議員變立委，那要的就是錢，要不要給？

什麼，你說這民代貪得無厭，我們不能給工廠補貼，工廠自己要有競爭力。啊就你這塊土地沒競爭力，才會招商十年沒人鳥啊，人家開條件來也是因為有賺頭，要外商來開賠錢的工廠給你爽，會不會想太多啊？真的自己條件那麼棒，怎麼擺在那邊十年養蚊子，你們自己創意實力超強，怎麼搞不出一點名堂？

你以為筆者在開玩笑？一點也不，這種人多著。

統治成本的很多細節就在這邊，許多法規無法規定到的地方，硬是要規定得很仔細，就會面臨執行上效率很差的結果。如果硬要執行效率百分百，就得付出極高的管理成本，別說國家預算夠不夠，全國人民把家底都奉送，搞不好都做不到。這種費用高到做不到的事情，在那邊理想論，於現實何益？

說個更不中聽的，錢就是那麼多，你憑甚麼認為自己鍾愛的項目，就得比別人更優先？總要拿個理由吧。民主國家比選票，不想要替你政策買單的占大多數，你在那邊暴怒痛罵其他人是民粹，應該要替你深愛的某項目砸下大筆經費。

憑什麼？

我們當然希望國家社會越來越好，但麻煩有時候考慮一下錢的問題，只有瘋子跟神經病與混蛋，會要你別在意價錢，拚盡全力燃燒生命去付出。

真的很想，那麼先砸錢提高管理技術吧，不要到時候管太多又在那邊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