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跟最好的朋友一起抄寫了《紅樓夢》,那個版本是畫冊,所以文字不多,但兩人輪流抄一段,也抄了一陣子;朋友的字素來工整、方正,我們又是要抄寫最愛的書,兩人都頗為慎重,有抄經之感。 我後來看過許多版本的《紅樓夢》,但只有那一本,是我的。 畢業前終於完工,兩人都有做了一番大事之感。我把那一本手稿讓給好友,毫無不捨,因為在我看來,《紅樓夢》說的是一番至情,不在擁有,只在相通。那些文字,多年來被朋友妥貼收藏,近二十年後再看,我竟無法辨識那字是我的,還是好友的;說過的話,有的已經遺忘,就像瓶子不知道自己漏水,只有被沾濕了的人才明白。這些年歲月一直加總,而生命像流沙一樣洩去,我的手掌裡,只有命運,但最後也流去了。 後來的世界已經不寫字,有的書蟲餓死了,可能是電腦列印字不好吃,帶著冷墨的氣味,我們的文字藏著,竟然沒有被識貨的蟲吃掉,該說天下沒有知音嗎?那之後我寫了很多字,成為耽溺的人,耽溺之人,往往只有自己是自己的知音,朋友在網路上不無埋怨,說自幼一同抄書的人,就這樣疏離了。 朋友是離開大觀園的人,精悍至極,我也離開青春,邁向自己的荒梗青峰,只是她向左走,我往右行,彼此都沒做錯什麼,只是那一年的桃花已經埋藏,再取出亦不是當年的花季;水流已遠,聲漸悄悄,最天經地義的事情。 那之後我讀過比較完整的版本,看見了當年忽略的段落,也可能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彼時美麗的故事,後來添了幾許悲涼之霧,等待我去領悟、撥雲,再一筆一筆地,抄寫此心為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