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起床,鑽出睡袋前先把當作枕頭的羽絨外套穿上,才能離開溫暖睡袋。手指擋在頭燈前,避免強光掃射到周圍需要更多睡眠的山友。藉著手指縫隙間透出的光線,收拾行裝,爬下山屋的上鋪。
推開門,山屋外仍一片黑暗,只能從一個個晃動的頭燈辨識出走動的人。木桌上,瓦斯在擋風板內呼呼作響,爐上架著大茶壺或鋼杯。夥伴們用還沒暖開的嗓子刻意壓低聲音交談,動作因低溫加上沒睡醒而僵硬緩慢,總算吃了早餐收好行裝,趕在天亮前啟程前往品田山。
頭燈只照亮前面夥伴的褲管和路跡,周圍什麼都看不清。遠方閃爍的光點,是緩緩爬升的山友戴著的頭燈。摸黑爬山,就是看清下一步落腳處,踩上去,再看清下一點,再踩過去,如此重複,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沉睡的世界裡只聽夥伴們沉重地吐氣,專注在自己的吸吐步伐裡,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暖起來。
在偶爾抬頭歇息的空檔間,眼前的景物慢慢開始顯現形狀,開始有了些微顏色深淺的差異,接著細節越來越清晰。我們正向西行進,光源從我們後方均勻擴散到前方。藏藍色的天慢慢地淡開。細碎的鳥叫聲從四周的樹叢裡傳出,大地開始騷動,前方夥伴背包的色塊越來越清楚。
突然爬升結束,我們進入了一片較平坦的草地。止步喘息,平復心跳,轉身回望,終於看見自己走過的路。晨光下,箭竹草原、散落的樹叢、天空、雲朵、夥伴的臉龐,全部都蒙上溫暖的金黃光芒。我們笑著,夜路走完了,眼前展開的是新的一天,露水還沒被驚擾流動,均勻覆蓋在葉片上,像一片薄霜。
想起第一次在高海拔的黎明,我們在稜線上緊盯著東方的山頭,看著靛藍天色緩緩翻湧出白、黃、橘色光暈,左右延伸往沒有邊界的天空。幾個小女生驚嘆連連,拿出相機手機不斷拍照,旁邊的大學長卻淡定地雙手扠在口袋,只悠哉笑著說了一句,很漂亮齁。我心想,學長應該是看膩了吧,我們這幾個是都市小孩第一次見世面才這麼激動。
後來經歷破曉的次數越來越多,才懂了大學長的沉靜淡然。不是因為看多了厭膩了,山上的日出沒有一次會一模一樣,只是沒有相機能真的能捕捉到它。廣闊延伸的空間、沁涼的空氣,或許還有陣陣令人打哆嗦的冷風;東方天際顏色變幻,漸漸看清腳下箭竹的枝葉,那微小的變化卻又讓人懷疑只是因為瞳孔適應了微光,直到無數微小的變化堆疊成為夥伴帶笑的眼裡反射出的光芒。光是流動的,一天裡這短暫的幾分鐘內它流淌到每個角落,拍照只能留下其中一個角度一個片刻。與山相比我這個人類實在太小、擁有的時間太少,無論在多高的海拔、在走過沒走過的角落,每一次迎接晨光都是令人忍不住微笑的魔幻經驗。
晨光總令人充滿期待。期待接下來一整天都能如此晴朗、隊伍能照預計速度前進、全身能保持乾燥不淋到雨。一次次走進山,也不過是期待魔幻能成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