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少的矽谷PM

最近疫情被關在家, 重新看了些好電影，其中一部是張藝謀導演，曾經獲得威尼斯金獅獎的作品的「一個都不能少」。

故事情節是描述一個偏遠的鄉下，小學裡唯一的老師因為家中有事，得暫時請假回家一個月，所以要找個代課老師。唯一來應徵的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她比班上同學大不了幾歲，也完全沒有教課經驗。但在一個月五十元薪資的驅使下，硬著頭皮爭取這職位。原來老師也知道她完全不能勝任，但為了確保班上學生學習不要中斷，只好錄取她，並且交付這女孩兩大任務：第一點較簡單，她完全不會教課，所以上課只要帶班上同學抄課文就可以。第二，要每天清點學生人數，一個都不能少。聽來簡單但是難度頗高，由於鄉下普遍貧困，很多家庭寧可孩子停止學業，去城裡工作掙錢，所以學生人數越來越少。為了確保學生不再繼續流失，挺有智慧的老師，還特地加了十元獎金，讓小女孩老師有誘因去守住這艱難的任務。

果不其然，有一天班上最調皮的孩子沒來上課了。電影的重點，就是在描述這個小女孩老師如何費盡千辛萬苦，到城裡去尋找輟學學生的感人過程，而那些原本不怎麼把代課老師放在眼裡的學生，更是各盡己力創造資源，一起為“一個都不能少”的信念盡力。這過程不但給了孩子們一個最好的教育機會，整個教育資源匱乏的村莊，也因為這小女孩上了電台後聲名大噪後，而得到社會的關懷和大力補助。

剛看完這片電影時，覺得牽動了自己部分的神經，這女孩的傻勁，和不同人情世故的執著,，跟自己從鄉下出來的作風有點雷同，也許都是從窮鄉僻壤成長的，強大的生存本能，很少問自己會不會做，能不能做，就唏哩呼嚕地做下去了，而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疫情中在家閉關，胡思亂想的時間變多了。再隔幾日，忽然察覺自己當專案經理（Project Manager 或簡稱PM）的生涯起始，不就跟這個毫無經驗，但為了生存硬要當老師的女孩子頗為相似嗎？

職涯起始，明知自己絕不是個科學人才，但身處招牌掉下來砸到的都是工程師的矽谷，當工程師似乎是個默認的職業，再者高科技公司給的薪水也高。有這麼強烈的誘因，不管自己實力行不行，先混進科技公司再説。

做了幾年軟體設計，已覺黔驢技窮，想要換跑道了，沒有什麼高大尚的理由，純粹了解自己三腳貓的程式編輯， 在矽谷絕對混成不了幾年。 因此一進雅虎 （Yahoo!） 罩子就放得很亮，到處明查暗訪新的職務機會。雅虎是社交媒體的祖師爺，公司文化非常鼓勵交流（通俗的説法叫八卦），因此有較多機會接續觸到各個不同部門不同職務的人。

當時對一個叫卡蘿（Carol）的專案經理特別有印象。她也剛進雅虎沒多久，但一看就是有經驗的舵手，態度不亢不卑，交代事情有條不紊， 完全沒有我這新進公司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生疏感。有一次和她在會議室開會，開到一半，突然有位戴眼鏡的亞洲中年男子闖了進來，卡蘿還很正色對他說：「你是誰？我們已經預定這個會議室， 請問你要開什麼會？」分明是揶揄他是個糊塗蟲，連自己什麼時候開會，在哪兒開會都不清楚。只見那男子還頻頻拭汗，連忙說對不起就退出去了。我和卡蘿先是放聲大笑，又覺得這人看來好眼熟，猛一想原來是當時雅虎首席執行長(CEO) 楊致遠 （Jerry Yang） 先生。我倆嚇出一身冷汗，兩個資淺員工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得罪CEO是什麼下場。接下來幾天都是戰戰兢兢，不過後來到是不了了之。 這也證實了楊致遠先生是個謙和善良不擺架子的領袖。倒是經過從那事件後，我和卡蘿成了好朋友，而且從她身上也彷彿看到我之後的生涯走向。我看出專案經理這種職務要求廣度更甚於深度， 觀察卡蘿的職責和日常職務， 不過就是召開會議擬定工作計劃，指定每人負責的項目和完成時間，勤勞點的會後再寫個會議記錄就完工了。

嗯，這工作好像和我愛做計劃， 又喜歡使喚別人做事的風格挺符合的。 因此因緣際會，趁一次部門重整的時機轉成專案經理，其實新上任也不清楚責任義務，籠統的說是單一聯絡人（point of contact）, 就是什麼大小事都要管都要負責。 這乍聽之下，好像跟很多全能媽媽扮演的角色是一樣的，於是抱著生了孩子再學當媽的心態，就這樣走馬上任開始我十幾年的PM生涯。

當時我還在技術部門，和另外一個業務部門合作，業務經理負責想點子開發新產品，我負責把概念傳達給工程師， 研發成應用軟體。那兩年和業務部門合作，就好像輕量級和重量級選手在擂台上比拳擊，我這輕量級的PM 每開完會，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場場皆輸。 還記得兩位對手是男總經理和女產品經理，都是美國人，單單英文就已佔下風，明明雙方是合作關係，場面上卻變成他們是付錢的大爺，而我是那個伺候他們的小服務生。大爺今天對項目A不滿意， 明天又說項目B有問題，好不容易把A和B解決方案提出來呈報了，他們又說最近C比較重要，妳怎麼還沒做C呢？聽起來很糾結的問題，其實人家商學院都有教的，很基本的談判（Negotiation）, 優先次序（Prioritization）理論等等，當時卻是毫無概念。我固然有被嚴刑拷打的痛苦，他們大概也有秀才遇見兵的無奈。後來過了幾年較資深，也清楚團隊裡有不勝任的人， 對整體的影響非常大，不把不適任的人踢出團隊是會拖垮團隊績效的, 所以我也對當初兩個老美對我的刁難釋懷了。

話說回來，白天被產品經理忽高忽低的指令轉得暈頭轉向，晚上元氣尚未恢復，又得馬上和印度的工程師開會，把白天交代的項目用程式寫出來，要不然我隔天怎麼交差呢？和印度工程師遠距離開會，又是另一場天人交戰，雞同鴨講的過程。原來天真地以為專案經理是一個可以把雞毛當令箭的傳話者，但在地球另一端的工程師們天高皇帝遠，完全感受不到我火燒眉頭的熱度和急迫度。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專案經理，這簡直是個裡外不是人的工作。當然在進階的過程，慢慢去揣摩出如何從挨打的地位到先發制人，大家都是在同一船上共存活的。更重要的收穫是，我居然聽懂了印度腔英文！後來帶了一群團隊，百分九十以上都是印度人，相處融洽完全沒有違和感。

一個都不能少的電影裡，女孩靠著堅毅不撓的精神，不但找回了男學生， 也讓全村莊獲得的好的教育機會。 不過奇蹟通常只有在電影才會出現， 我很清楚在現實生活中，只靠傻勁沒有腦力，是很容易在矽谷叢林優勝劣敗的環境淘汰出局的。 靠著我一定要工作的執念，一邊閃拳一邊學功夫，雖然一轉跑道，就碰到刁難亳不留情的同事挫折感很大，但也讓我發現我對這個工作不但有熱情，還有些天賦，因此功力進步神速。也因為不想忍受這兩位美國白人的荼毒，讓我積極尋找另外下一個職場，離開雅虎這個正在慢慢往下沉的大船，進入另一個公司，從此邁開大步往前專業PM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