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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寫｜我的聯考時代─反思如何教養下一代(下)

到國中畢業的暑假，真相才大白。原來，班導真是厲害！她對成績最後幾名的同學施以恩惠，只要那幾個同學看到原本不應該有交流的「好學生」和「壞學生」在偷偷聊天或傳紙條，她就會去跟班導打小報告，班導說，那是她唯一「有價值」的地方；我們會知道，是畢業後的暑假，全班終於可以脫離班導，不分好學生、壞學生群，全體一起無憂無慮的相約去錢櫃唱歌，那是3年來我第一次和壞成績群的同學這麼近距離的聊天，聽她們說垃圾話，好開心！

但有一個身處壞學生群的同學，突然哭著跟大家道歉！全班都好驚慌！她跟大家說對不起！她被逼著要每天打電話跟班導報告班上有誰在甚麼不合適的場合做了甚麼事，比如帶小說到學校，或是上課偷傳紙條等等，如果在放學看到同學在外面遊蕩或聊天，她也要報告！她覺得她自己很壞，但是班導說她成績很差，那就多幫老師做事，老師會喜歡...............當時班上好多同學都已經紅了眼眶！我們才15歲，其實不太懂如何安慰！多年後，我們都再長大一點，同學會如果誰提到這段，大家都可以感受到當初怎麼會過著這麼不正常的生活。

其他比較瑣碎且我到這年紀還記得的事蹟包含：

每天打電話給班導這件事不只是只有抓耙仔需要打，全班都要打；我也是每天都要打，告訴班導，我作業做完了！我要去讀國文(或寫數學自修....)，我會好好加油等等，全班40多人，天天都要撥電話給她！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驚人！有時候真的忘了打或不敢打，就會被罵(比如我聯絡簿上就是典型的一個)。

還有一件事是我「壞學生群」的好朋友告訴我的。班導是不准人請假的，除非，妳生了攸關性命的病，一般感冒，不可能在家休息，她會要求生病的同學，來教室趴在桌上休息。有一天，我的壞學生群好友沒有來上學，我很緊張，因為她沒來絕對是大事。原來，她前一天晚上洗澡，可能門窗緊閉，她一氧化碳中毒，昏倒在浴室，進了醫院，國中小女生說的很尷尬，說她爸嘴對嘴人工呼吸還把她看光了很丟臉！但我記得隔兩天她來上學，班導一看到她就當著全班的面罵她，說她裝病！不想上課直說，不用騙人！全班是一陣靜默！

痛苦的日子過了3年，我覺得最後一個月留校衝刺的時候，我就像一顆氣球，充滿了氣，過飽，快要爆掉了！有時候唸書唸一唸，好想去操場跑步大叫(說來諷刺，我們能用操場的時間少的可憐)！有時候看著日頭赤炎炎，我會不知道我要幹嘛！為什麼在這裡？我到底要讀到甚麼時候？但我的目標就是考上第一志願，然後我的人生就有救了！那是我的浮木，唯一的救贖。

考完試了！我的任務完成了！然後我不知道我要幹嘛了！爸媽要工作，我暑假也是晃啊晃的！等待放榜！我考得並不理想，幾乎是跌破眼鏡的考差。不只我，一代名師的招牌完全被砸了！我們班，當年只有6個人可以穿上綠制服，這是班導史無前例的挫敗！她說她帶我們這班花了最多心力，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高中開學了！爸媽的眼神就是告訴我，妳以後的人生毀了！是黑白的！我認真的相信，我的人生不會再好了！其中有個小插曲，到現在都印象深刻。因為同年的表哥當初唸的是(現在仍舊是全台北市最厲害的)明星國中，但他國中考高中，落榜！出國讀書了！我沒有上第一志願，我的人生都毀了！我當時擔心我自己之餘，我更擔心他，他該怎麼辦？這個世界還容得下他嗎？每每想起來，我都覺得當時得自己好蠢！竟然認真的思考這麼愚蠢的問題！結果表哥現在是民航機師，他的人生不需要我來擔心！高中考不上也沒有讓他人生毀了！反而開啟更不一樣的旅程。

我的國中班導帶完我們，沮喪了一陣後，打算捲土重來。我們畢業那年的當屆新生，學校規定要男女合班！她很不喜歡帶男生，覺得青春期的男生不好控制，這是對的！我想我們班應該是史無前例地聽話，她說甚麼！不管學生、家長都照做，但到了班導帶的下一屆，她依樣畫葫蘆，用同樣方式管理學生，不只學生不聽話反抗她，還有家長跑去告她，最後的下場，是她一年級帶完，就直接轉科任教師了！

我的壓力，爸媽有覺察嗎？其實，我的爸媽就是很典型的上一代父母，成日忙於養家，孩子的所有事情都是交給學校，交給老師，我和我弟就是鑰匙兒童；爸媽回家後，大概就是關心一下飯吃了沒？功課寫完沒，關心一下成績，幾乎不太心靈交流！因為他們回家也累了！這些我自己當父母之後我都懂，我其實下班回家也很累了！也很不想說話，但，或許現代的父母稍有覺醒，時代也變了！大多傾向與孩子成為朋友關係，而非上對下。

我對班導的想法呢？其實到現在，偶爾想到還是會不寒而慄！我媽到現在偶爾想到還是會跟我說：你們導師是為你們好！不要討厭她！妳這樣很小家子氣！

這句「我是為你好」，耳熟能詳，「血觀音」這部電影寫實且血淋淋的描述了甚麼叫我是為你好！這句話，害慘了多少青年學子。

其實我知道我的班導不算是最誇張的老師。她在台北市蛋黃區的升學國中當一代名師，還是有很多地方是需要被檢視的，不可能會有多奇怪或真正大違法的作法。我相信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或是比較不用被放大鏡檢視的學校裡，甚至有些心理變態的老師會對學生伸出魔爪，或是更誇張、更不適格的教育方式。

社會新聞看多了！年紀長了，怎麼會不明白？！當時教育方式就是這樣，家長、老師、整個社會風氣，都是共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裡面的場景，歷歷在目。

只是，我當時讀完這本暢銷書後更覺膽戰心驚！作者吳曉樂年紀小我這麼多，這又是近期的作品，代表著甚麼？代表著過去幾十年來，台灣的教育仍舊是如此，毫無改變！我當時自以為過的非人生活，其實對很多更可憐的孩子以及更積極的家長來說，或許都不算甚麼。甚至可能有人覺得，這很正常，因為這個社會就是學歷至上，大人真的都是為你好！

錯了！這也是身為父母之後，我時時警醒自己，我都是為你好，真的是為你好嗎？這種「以愛為名」，「我都是為你好」作為包裹蜜糖的毒藥，對著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進行不管身體或是心靈的不適當管教，對我來說，就是非常典型的錯誤教育方式，錯誤的教育方式不會因為凌虐度比較小，就變成正確的。

我不是叢林裡的小白兔，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當然知道學習不是永遠都可以快樂無痛，再喜歡的興趣，再沉迷的嗜好都不可能永遠讓你時時刻刻感到開心了！讀書考試又怎麼可能？

我不是教育專家，我只知道，如果重新給我選擇，我會願意重新走過一次國中，看看如果我不在這種高壓的環境中活著，現在的成就會更低還是更高？如果因為沒有經歷過這高壓式的逼迫，我變成一個比現在更平凡的路人甲，我還是願意重新交換國中3年的快樂。

教育這塊水很深，身為學齡兒童媽媽，我本人也還在這深水池裡鴨子滑水！總在「快樂學習」與「指引孩子走向成就」之間拔河著。經歷了這一遭，在我心中，填鴨、強壓，高壓打罵的教育，絕對是我從我的聯考時代走來最痛恨的教學與養育方法；不要再拿毛毛蟲要蛻變成蝴蝶一定要經過痛苦掙扎才能破蛹而出，或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種鬼話來說服人了！誰不知道，打罵與強逼是最快速且有效的解決方法，但後遺症很多；「循循善誘陪伴孩子走過學習路」才難，那要花多少時間成本與心力？而怎麼陪？怎麼善誘？確實是更多各學派教育專家研究與推廣的範疇！我還在學習與調整！

就算到現在都還有人常說：要好好感謝不管虎爸、虎媽、虎師這麼積極努力，因為他們關心、在乎，才會願意犧牲了自己的生活或(金錢)，就為了「逼出了孩子自己都看不到的的極限」！你要是不是他們的孩子或學生，他們根本懶得理你！所以，我應該要好好感謝班導嗎？這中間有沒有甚麼誤會？

或許我們都該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