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姊姊沒來由地拿出家裡的相本翻著,一張一張兒時的照片,她用手機拍下傳給我。她說:「你小時候真的很古靈精怪,表情都很可愛。而且為什麼總是無法好好站好?」隔天回家我們聊起相本這事,她說怎麼感覺有些照片不見了?我跟她說:「在我的相本裡啊!」她等著我說下一句話,我說:「妳不知道我從小就覺得我長大一定會是一個名人嗎?每次看到電視上有什麼名人回憶錄都會去翻拍小時候的照片,我就自己整理好想被拍的那些放在我的相本裡。」姊姊不以為然的大白眼又逗得我哈哈大笑。
前一晚她看著我兒時的照片還說著:「長大了就是不一樣,那些天真無邪的表情都沒有了。」當我跟她說起「我的相本」這事時,不知道她有沒有從我的臉上看到我那兒時天真的自以為?我認認真真地又重新說了一次這件事,後來還強調著:「我還有排版和設計喔(自黏的那種大相本)」她又對我翻了個大白眼。
高二那年因為功課太差被老師逼迫去參加國語文競賽,還特別指派我去參加朗讀那種要字正腔圓,要面對台下的同學、老師,還得要抑揚頓挫,甚至要慷慨激昂,好死不死那年讀的是啥題我也忘了,只記得第一名的那個同學只差沒有流下她涔涔的淚。我卻只懶散地背了兩句就被台下的評審老師用鈴聲叫下台,我根本連站都不會好好站根本身上有蟲地隨意扭動,國文老師要求我數次去練習,我怎麼也不願意,反正要丟臉大家一起丟,這種事我根本不拿手,幹嘛偏要我去?(我在心裡抗議、付諸行動用力的抗議。)
隔一個學期班導師又故技重施,想要抓幾個不讀書的學生去比賽,我先聲奪人搶下其中一項,不讓誰再幫我安排。我舉起手跟班導說:「我去寫詩好了。」可能是好運,也可能是職校生的孩子們對寫作和閱讀也沒什麼興趣(多半也都是沒有相對的養成教育)我莫名其妙地成了那一學年的新詩第二名得主,還被那個始終以課業為重的班導師寫在黑班上整整兩個星期,不准任何同學擦去我得獎的痕跡,直到我有一天終於受不了走去問他:「那兩行字可不可以擦掉了?」以我的性格應該是告知他:「嘿,我要把它擦了。」而不是詢問就把他誇張地誇獎我的方式,從黑板上擦去。
跟我熟識的教官看過我寫的那首新詩後,寫了個評語給我。還年輕的時候,我背得出來他寫的那兩行字,但隨著年紀漸長也就遺忘這件事,大意是說:「雖然你看起來不怎麼樣,但你一定有你不凡的地方。」
跟一起在那所學校長大的學妹說起黃信堯的《同學麥娜絲》,她說她非常有共鳴,我說我就是無法進去那個情境。她說:「他們只是還在掙扎,知道一些現實,但卻還在現實裡面滾。」她的話讓我想起我從小那個自以為會成為名人的舉動。我說:「可能我從小就比較認命一點。」
換個現在的說法是:「可能我從小就比較認識自己。」是不是一塊料、能不能成為什麼、想不想成為什麼、會不會成為什麼?即使編排著自己那從小到大的相本,依然很清楚在心裡替自己畫出一個大方向:沒有企圖心的你,也沒有什麼太顯著的才能,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努力成為一個至少可以被自己依靠的人!(這樣就可以了。)
從朗讀比賽那個被當笑話看也不以為意的台上證明,我沒有上台說話的才能!從編排相本,對於圖片、影像的排列組合、組織結構而成的版面,大概也替我決定選擇後來人生的決定。而那首得名的新詩,至今都像是個奇蹟般的破壞了我沒有得獎命的命格!(後來得了一個籃球三對三的南區第二名。二十九歲那年得了一個日本攝影入選獎。)
做什麼事都半調子的我,好像也沒有活得特別差勁,永遠如同年少讀書一般,不上不下地在命運裡載浮載沉,若是努力一點可以往前爬到前二十名,若是什麼都不幹就是吊車尾讓擔心我的人擔心,讓嘲笑我的人嘲笑,讓想要跟我比拼的人一點動力也沒有!
是三十而立以後,還是再年長一點的三十五過後?我認真思考著「平凡」這兩個字,以及那年教官替我得獎的詩寫下「不凡」那兩字的評語。我才發現「人要一生順遂」是多麼困難且不容易的事?能夠溫飽三餐,可以健康平安,還能有些能溫暖自己的人相伴,已經算是非常不凡的平凡了。
三十九歲那年回到學校看了看即將退休的班導,提起當年的往事他幾乎不記得他自己曾頑固堅守著升學主義和那些分數成績。年屆六十五歲的他,究竟有沒有從他後來的人生尋找出另一種定義?去定義一個人的成就應該是什麼模樣的?
有些東西抓不到的,就從手上放掉;有些事改變不了的,就繞個彎走另一條讓自己舒服的路;有些掙扎若是無法抵抗而必要存在的,記得別掐死自己了。有些人就是會一生都陷在那個掙扎裡,有些人恰好幸運地終於決定再不對抗命運和人生的掙扎,好好地成為自己!
20201205 高雄。日記
圖:
2019春天,去首爾的飛機上。Fujifilm 30th底片即可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