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一向都是健康寶寶的我,連診所都很少去,從未動過刀,沒想到確診乳癌的過程,三週內就動了兩次手術。
左胸第一次手術,是為了把有問題的鈣化點拿掉。護士叮囑換上粉色短版的和服,還要戴上與浴帽沒兩樣的白色手術帽,另外,可能是因為醫院太大,怕我們迷路,為了精準控管時間,還有前來協助的志工,志工推著給我坐的輪椅來接,先生只需跟在旁邊,一進電梯,好幾雙眼睛盯著我,我只是低著頭⋯⋯「有什麼好看呢?你們沒看過待宰的羔羊嗎?」
從輪椅到推床,從推床上手術台,每一個步驟都要被詢問自己叫什麼,我一邊感到忐忑,一邊覺得滑稽,是害怕搞錯病人?還是確認我沒有失智?明明我的手腕上就戴著識別的手環;前天晚上,醫生到病房巡視時,還很慎重地在我的左胸用簽字筆畫了一個箭頭,應該是怕開錯邊,務必確認再確認。一進大醫院好像進入另一個平行時空,人潮川流不息,自成一套運作的模式,我卡進其中一個環節,馬上跟著輸送帶走,一步一步被推向手術台。
進手術室前,護士要我摘下眼鏡、脫掉鞋,交給站在床邊的先生,我想起媽媽猝逝的那晚,我們趕到殯儀館時,爸爸和姑姑站在停車場的另一邊等我們,我遠遠看見爸爸提著一只塑膠袋,裡面裝的就是媽媽那天穿的涼鞋,六十幾歲的姑姑看我來到眼前,抓著我的手,放聲大哭。
我就這樣躺在推床上,離開先生,一個人進了手術室的閘門,我又想起唸大學時,有位女教授行事風格異於常人,跟同學聊到時,同學小聲地說:「好像是受到先生突然過世的衝擊,後來就變得怪怪的。」怎麼回事?「教授的先生只是進醫院做檢查,沒想到人是走進去的,卻躺著出來,在醫院突然過世了。」我會不會也出不了這個門?
兩位護士拉著我的床一路挺進,床腳的輪子在磁磚地板上發出喀喀喀的巨響,天花板一格一格的日光燈,不斷從眼前掠過,跟電視電影裡看到的畫面一模一樣,那些主角重病或被槍擊,需要緊急動手術時,哪一個不是這樣被推進手術室?
開刀的病人不少,我被晾在一旁等待,不知等了多久,斜眼看著穿綠色手術服的人來來去去—推著不鏽鋼鐵架的,說要去上廁所的,拿著文件走來走去的……手術室裡的氣氛顯得相當輕快,跟手術室外的嘈雜完全不同。
第二次動手術為了確認淋巴是否感染,並切除更大的範圍。主治醫師另外執業的小型醫院,設備新穎,可以申請到單人病房,所以就換到這間小醫院開第二次刀。
小醫院為了營造友善的氛圍,病床上沒有白色的床單與枕頭,而是一般的床單,有溫暖雅致的花色;給陪病家屬睡的也不是簡易的折疊床,而是很大的皮製沙發床,也因為病人不多,省掉很多無謂的流程,我可以吊著點滴,直接走進手術室。
進了手術室,大近視的我,模糊視力所及皆是琳琅滿佈的器具、看起來價昂又精密的儀器,如果不是那張刺眼的手術台,簡直是設備精良高檔的工作室,耳邊傳來重低音的輕快流行樂,感覺我是要來燙頭髮,而不是動手術的,沒被麻藥迷昏前的我狐疑著:為何手術室的氣氛都這麼歡樂?
經歷兩次全身麻醉和微創手術,受到醫院無微不至的照顧,朋友說:「如果一定要得癌症,得乳癌最好,因為過去十年的乳癌治療已經非常成熟先進了!」我的治療歷程印證了朋友的話,看來,得乳癌的我的確是很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