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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這樣的存在不僅是生理性的,也是文化性的存在,甚至在這本書中Goffman的見解認為我們並沒有外於社會存在的自我,我們的自我是來自於互動—interaction,個體面對面地出現在一起對彼此行為相互影響—中的角色,這種社會心理學式對自我的理解,相較於將人定性為有本質性存在的方向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在這裡可以做出我們若是脫離於社會—與他人的鏈結—就等同於死亡。社會性的死亡就是死亡。
作者將個體分為二來理解,一個是表演者(performer),另一個則是角色(character),然而我們的自我並不是在表演者,卻是跟角色相符。我們的自我並不是來自於佔有這個自我的個以,而是來自於行為的整個「場景」,周圍事件中的屬性讓這些事件被解釋,「一個得到正確表演的場景,能夠使觀眾把一個自我賦予一個表演角色,但這種賦予—這種自我—是一個已經得到實施的場景的產物(product),而並不是他的原因(cause)。由此可見,作為表演角色的自我,並不是一種具有特殊的地域,並經歷生老病死之生命循環的有機物。相反,他是一種戲劇效果,一種瀰漫地產生於表演場景的效果。在戲劇表演中,最為重要的問題在於人們能否相信這種戲劇效果。」也就是說,自我並不是先於場景與其中的表演而存在,而是場景與在這場景的表演才產生出這個自我—社會性的自我。「有一個台後區域,裡面有各種日常用品,可以用來對身體裝飾打扮;還有一個台前區域,使用的是固定的道具。一個由多人組成的劇班,根據舞台提供的道具進行表演,這種表演活動將構成一種場景,表演角色的自我將從這一場景中產生出來。而另一個劇班—觀眾的解釋性活動,對這種角色的行程起著不可缺少的作用。自我是所有這些安排的產物。」
這多少破除了我們預先的偏見認知,我們總以為人有某種本質性的內裡存在,但如果今天如同魯賓遜在荒島,我們真的「存在」嗎?但換個方式來思考這問題,或許現代人經常嚮往自然的活動,例如登山露營、潛水等等,更尤其地是獨自地前往,斷絕與所有人的連結或許才有可能真正去發現一個脫離於社會的自我存在。如果真的有的話。
在Goffman的著作《污名》中討論的是社會的異常者,例如殘障或是精神疾病患者等等,而與本書所同樣在他的社會學論題中的主旨就是:訊息管控(information control)。我們作為在社會中的個體我們決定要釋放、隱藏什麼訊息,而在釋放中我們又是有意給出、無意流露出訊息,而這些也成為在我們對面方解讀、理解我們行動意義的「觀眾」所獲取供作判斷的資料。而這些資料都是為了「定義情境」,這些情境並不等同於「環境」,這些情境是具有道德意義的,也就是每個人對個體的期望,以及,個體希望被期望的程度。作為社會中個體的我們有道德層面上的特質,而我們所釋放出的訊息的道德性在於我們希望別人以某種方式來對待我們,
「因此,當一位個體對情境做出某種定義,並根據這一定義明確或不明確地聲稱他是怎樣一種人時,他便自動地對其他人產生了一種道德要求,使他們根據這種類型的人所能期待的方式來去衡量他的價值,並根據這種方式來對待他。」
所以我們經常談表裡這回事,其實我們都必須要維持個表面,充充場面,大家都知道但都心照不宣,我們知道這場合的和諧是虛偽的,但在場者都會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逢場作戲,行禮如儀,這都是社會互動所必要。而在任何特定的場合表現出的所有行為,並且這些行為對其他所有參與者施加了影響,這就是表演(performance),表演並不等同於行動,甚至可能是矛盾的,就像是在課堂上的學生嘅能雙眼緊盯著教師,但這可能只是一種裝扮,他的專注並不在於課堂的教學內容,卻是在於努力扮演這個「專注的角色」。也因為社會互動的這種特質,以質量與速度來說,速度必然地優先於品質,因為速度是看得見的,品質卻是看不見的。因此即便病人沒有患病,醫師也必須聽聽診、觸摸腹部敲打;律師也必須煞有介事地聲稱這案件複雜需要時間研究;縱然是可以當下完工的客製品,商家也必須要列出必須有7到10天的製作日期。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實際上有沒有認真,是要讓別人認為你有認真,更重要的是這不是一種欺騙,這反而是種安撫。不然客戶如何信服呢?
「舞台上表演的行動是一個不太自然的幻覺,同時又是一個受到人們承認的幻覺。」
而Goffman也用劇場的方式區分出了前後台—而這個區分並不是依照場所,而是依照場所的功能,而區分出這兩者的是在於,「那些在台後工作的人要達到的是技術性的標準。而那些在台前工作的人要達到的是表現性的標準。」。著作的特出之處正在於這些劇場的名詞可以逕自沿用到他對於整個社會的理解,多做解釋是沒有必要的,因為這些都是顧名思義,他所做的事情正是把整個社會比擬作舞台,並不是一個大舞台,而是任何場域都是一個劇場,所以社會是由無限個小劇場與小劇場之間的小劇場所組成。所以在台前的我們華麗如花,台後的我們粗鄙如渣,當我們進入社會我們會發現從前我們所認識的那些大人,在自己成為這些大人之後才發現,原來和尚並不像他的形象那般那麼仁慈,可能一手念經、一手摸奶,聽著小男孩禱告的神父卻可能會帶他回家吸吮他的生殖器。就像著作中提到從事牧師這個行業在美國人而言是為了進入上流,英國人則是為了不墮入下流,但他們總是裝出一副因受到感召而從事神職,但實際上可能只是因為教會提供好房子甚至免費旅遊。
以分析性的觀點而論,社會上的角色經常是名不符實的,經理並不是因為他的才能所以是經理,「企業中的經理人員常常裝出一副才華橫溢、城府頗深的樣子,使包括他們自己在內的許多人都忘記了這事實:他們之所以能佔據這一職位,其部分原因在於他們長得像經理人員,而不是因為他們具有經理人員的工作能力。」我們偽裝久了,事情就變成真的了,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不只是雞湯話術,而是社會現實,因為我們連自己都能騙得過,更不用說我們在表現這些活動時所使用的符號所產生的形象必然會與現實產生有落差了。不過以下這部分是重要的,「雖然...現象可能會因為某種不一致而失去其真實性,但我們卻沒有理由認為,與表演印象不一致的事實比他們所包含的表演現實具有更大的真實性。」
表演或許不那麼真實,但事實未必更加真實。就像自我的形象未必是真的自我一般,但脫離於被表演出的形象與場景,自我存在嗎?而在社會中的表演,重點不是真實,就像《上流世界(Loro)》裡頭的一個橋段,貝魯斯克尼(Silvio Berlusconi)與孫子的對話:
「爺爺,你踩到了大便」
「不,我沒有。
「有你剛剛才踩到。」
「你知道艾薩克牛頓說過什麼嗎?“表象只欺騙平庸的心靈(Appearances only deceive mediocre minds.)”你並不平庸,所以你必須看見那並不是真正發生的事。你祖父從未在他的一生中踩到大便,也將不會。園丁耕種土讓產生小泥球,讓它的質感非常像大便。懂了嗎?」
「是的爺爺。它看起來像大便,但不是大便。」
「太好了,你學到了什麼?」
「土壤不是大便。」
「錯。你學到的是真實是我們音調的產物,以及我們說話時的斷定。」
「所以或許那真的是大便?」
「而且或許牛頓從沒這麼說過。那重要嗎?不。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你相信了我。」
貝魯斯克尼是成功的政治人物,因為他知道他在表演,而他是個很好的演員,「要使表演成功,表演者必須使大多數觀眾相信他們是真誠的。這就是真誠在戲劇表演中的結構地位。」就像我們在欣賞電影時一般,好的演員不會讓你覺得他在演戲,反過來說,演得太過用力、造作的,總會讓觀賞者覺得扞格。而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在舞台上,只有我們回到台後,我們才能放鬆片刻,於是我們總是用不同的面具示人,或許是朋友、情人、父母、兒女、老師、學生,而我們也總是在他人的表演中是個觀眾。
真實是什麼從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的真實是什麼,從來就沒有表裡,這種偽二元的區分只不過是我們想像出一個「裡」的存在來對應表。然而實際上呢?就像Goffman說的:“The world, in truth, is a wedding.”世界不過就是場婚禮,我們都活在這華麗的慶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