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餐陪外甥在三合院小跑步。轉入冬至的鄉村,開闊地更顯冷冽。正要出聲喊著小心,看見黑狗妹趴在曬穀場中心凹陷處望著我。
「好久不見阿,黑狗妹。」
邊說邊伸手拍拍她的頭。以往她會略顯激動地站起身搖尾巴,然後以坐姿等著我再摸頭說她好乖好認真顧家,接著再慢慢軟下身體,懶散斜躺露出肚皮,換拍拍肚皮按摩抓抓。
但這次她沒有。她還是趴著,很努力把頭抬高,和我對上眼神。哀怨地回看我,好像在說著以前阿嬤會跟我說的話:「那欸這麼久沒回家?在忙什麼?」我突然發現她老了,但不太確定。直到我起身準備跟外甥說天冷還是回屋內取暖好。黑狗妹也緩緩撐起身體,突然看見一個黑影閃過,她的身體本能想往前衝,但從背後望去,只剩微微顫動。她身體本能抖動。是一隻黑貓。她就這麼站著盯看黑貓消失的角落,沒有向前。
我確定她老了。黑狗妹真的是黑狗阿嬤了。
傻愣站在只有一彎月牙的暗淡月光下,黑狗妹的狗生走馬燈在我腦裡跑了一遍。
某天下午像隻小黑兔蹦跳出現在後院,當時比大人手掌再大一點的黑狗妹,用幼犬無敵的黑亮電眼收編我們全家。除了阿嬤,阿嬤當時還想觀望一陣子。鄉下人家養狗是要幫忙顧家的。
過了一陣子,從腳踝長高到我們膝蓋高度的黑狗妹,喜歡奮力跳高表達喜悅,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有跳跳虎血脈的米克斯。這時候阿嬤也差不多被收編了,會叮嚀記得留骨頭餵黑狗妹。
再長高一點的黑狗妹還是好調皮,喜歡趴在大腿上討摸頭。有天終於闖禍了!阿嬤年事已高,但黑狗妹不懂,她想跳趴上阿嬤的腿撒嬌,就像她跳到我們其他人身上一樣。阿嬤承受不了黑狗妹的力氣,跌倒了。還好沒出大事。
後來的後來,黑狗妹不再長高,但還是活潑好動,會對著陌生人吠叫,但卻認得一個月回家一次的我,一年回來三次的堂兄弟姐妹。陌生和熟悉對她來說,是如何辨別的呢?現在變成行動緩慢的黑狗阿嬤,眼睛濁白了,還是認得我。怎麼辦到的?妳怎麼認定我是妳的家人的呢?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妳選定我們家有高大龍眼樹的後院開始嗎?
我不知道妳從哪時候開始變老的,也不知道妳什麼時候把我當成家人,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妳會悄悄地從家裡離開。會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嗎?我突然害怕起來。隔天在陽光晴朗的午後,摸頭、拍肚皮、按摩,提供全套服務。對妳說著回顧一生後的感謝,也祈禱你的晚年能平順渡過。
儘管如此,我知道我永遠無法準備好那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