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大學歷史系教授彭慕蘭的歷史名著「大分流:現代世界經濟的形成,中國與歐洲為何走上不同道路?」於2000年出版之後,造成了學術界的許多迴響,因為這是一本成功用科學的方法比較十八世紀以前歐洲與中國、日本、印度等國的經濟、社會差異的作品。為什麼「大分流」那麼特別?我們可以用以下兩個觀點來探討:
- 以往學者在做中國及西方的比較時,因為立足點的差異太大,最後就淪為各說各話,歐洲中心論的人會把中國和歐洲「不一樣」的部分視為落後,而中國中心論的人雖然也會採用西方的研究方法,但是遇到西方觀點無法解釋的部分,就直接判定「國情不同」來做為結論。各說各話的情況,在「大分流」之後有了轉機,「大分流」很成功的示範了如何使用一貫的科學方法來做中國與西方的比較,也鼓舞了相關領域的學者根據這個基礎產出更多傑出的研究成果。
- 還有一種很特別的觀點,我們可以直接稱之為「魯迅式的批判」,代表人物就是民初的思想家及作家魯迅先生。因為對中國有很深刻的感情,所以愛之深責之切,對於中國及中國人的各種缺點毫不留情的批判,批評的力道刀刀見骨。這樣的批評不見得不對,但是實際上是弊大於利的,因為「民族情感」濃厚的中國人看不下去,所以也不會去反省;在旁邊看熱鬧的外國人,也因為這些對中國人的批評,又加深了對中國的刻版印象,反而沒有看出真正的問題。這些批評因為缺乏嚴謹的科學定義,很多不只適用於中國人,其實也適用於外國人,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一通的結果,也傷害了批評者立論的可信度。「大分流」用科學的方法分析中國與歐洲的異同,其實會是比較可長可久的方法,因為用科學的方法可以得到比較客觀的結果,根據客觀的結果來批評會更加切中要害。
「大分流」的企圖宏大,想試圖解答困擾中西學者多年的大哉問:「為什麼工業革命沒有發生在中國?」作者會想探究這個問題,是因為不論中西方學者所提出的答案大都還停留在「魯迅式的批判」:中國人因為儒學的限制,幾千年文化造成的思想僵化,造成無法走向科學改革之路,所以就不會有工業革命。這種想當然爾的答案,當然沒辦法完整解釋中國沒有發生工業革命的原因,所以作者在這裏提出一個比較方式:交互式比較(reciprocal comparison),在「大分流」中譯版的導讀中,陳國棟研究員特別強調這個比較方法的特色:
不單單只做抽離式的比較,而且也考慮被拿出來比較的指標在各自體系中的狀態;不只以被拿來比較的單方面為基準作比較,而是做出雙方都被當作比較基礎的相互式比較。
比較這件事有兩個前提:一、拿來相比較的雙方都必須以一定的概念化方式整理出某些特徵;二、要對這些特徵建立起某種度量(measure)標準。做到這兩點後,產生出可以比較的數值,差異性便自然產生了。
以交互式比較為前提,就可以用以下各種項目來比較中國、日本和歐洲的差異:人口密度、GDP、土地使用程度、生態壓力、化石燃料的使用情形、紡織品的供需、初級工業化的程度、糖的消耗量、資本的累積程度、人民平均餘命、人均可取得的燃料供應量、市場規模、商行的影響力…。在眾多因素比較之後,作者的結論是:無法取得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在十八世紀以前,歐洲的各項發展可以大幅度超越中國和日本;同時,也無法證明歐洲在此時期的各項發展可以直接導致工業革命的發生,除了長程貿易、殖民地冒險事業、非市場性的榨取現象等中國或日本未曾發展的項目。另外,歐洲工業大革命的發生亦非必然,只能歸因於機運,甚至與英國的煤礦產區有一定的關聯。
會對於「大分流」的結論感到訝異嗎?是否推翻了大家一直以來的既定印象呢?所以「大分流」在學界掀起了一陣旋風,在這之後,不論是贊成方還是反對方,都在這個基礎上持續的提出更多優秀的觀點。我很欣賞作者將問題回歸到科學方法上的努力,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匯集有效的能量來探索這個很有意義的問題,畢竟科學的過程就是透過眾人之力共同追求真理的過程,這也是我讀「大分流」最大的收獲。
「大分流」結束了嗎?恐怕還沒有,現在中國和西方世界的衝突方興未艾,各方面的競爭也很激烈,之後恐怕還會有一波「大分流」,只是不知道會以什麼方式分流,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