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館隨意翻書,巧遇同事,被問在讀什麼,我說隨便翻一翻。而後我問她,你呢?忘記她回答什麼,但鐘聲尚未響起,她便離去,說是要批閱作文,有點長途跋涉的疲憊。
每到段考,我們這科總逃不過宿命,要與密密麻麻的文字交涉,有些文字方方正正,工整有如職人切割鐵器,有些則自以為隨興自在,但我們看來卻是道士的符咒。
工整看了爽心,後者則讓人慢慢燉起三昧火,加上錯字連篇、不知所云,批閱又有時間急迫性,得在規定期限登錄成績,於是我上周末加班,而同事有的得外帶作業回家奮戰。
看著她離去的落寞,我想著自己前幾天的心境,一來身體不順,心理又盤桓朋友的那幾句話,二來百來張考卷,坐改三四個小時,雖然明明可以中場休息,但我這急驚風的性格只想趕快把工作完成個階段,征途漫長阿。然而卻也使我體會同事的苦悶,於是在他離去後我到校園的咖啡廳為她點了杯熱拿鐵,叮囑學生送過去。
如果時序回到前幾天,恐怕這溫暖的舉動是不可能的,但此刻我能付出的原因,是因為身心復原,身心復原,便有餘力去關懷他人,而不致變成自私者。這樣利人利己的態度,才是人應當活成的價值。
當然,今天也特意穿搭:鮭魚粉透膚薄上衣,水晶粉鑽的頸鍊,肉桂色的眼影,不為什麼,只為「提醒自己」該擺脫前幾日的低潮,回歸正常樣態。暴飲暴食、懶怠運動、焦躁煩悶、無人傾聽的孤寂,這一切皆成為過去,是該接軌日常的時候了。
於是在春風襲來,走在車棚,我閉上雙眼,嗅聞冬季時買來的夜來香香氛,用這善於在夜間綻放的低調花卉,重新點燃我的魂魄。
還跟同事回了一個有趣的對話。
「你們辦公室沒有溫暖」,他說,而後回問我「是不是阿?」(她沒惡意,我深知)
反應慢的我一時回應不過來,想了片刻才說:「我們辦公室確實比較『涼」、『爽』」(確實如此,因為職位不同,我今年稍稍佔了點便宜)。
有時我想與人互動,有時不想。不想的時候如假日,好好工作,好好看點納豆,或日劇裡的俊俏容顏,都能讓我舒心,特意將手機關機,我不打擾朋友,也不願看到他人再評比我,安安靜靜猶如梭羅獨居山林,回到孤寡,發現心更靜了,更沉澱了,「放心」終於回籠,如張曉風所言:一個女子漫步在山林間,為了收心。我在自己的房間收心。
於是慢慢地好。慢慢地開始儀式式地吃起中餐。
我必須如此,尚不能如朱國珍所言,一道為愛做的好菜,健康價值大過於儀式式。因為我乃狼吞虎嚥者,因為胃餓得敲鑼打鼓,無法等待,我的大腦不過是屈從,我的唇齒不過就是臣服,我的飢餓宰制我的身體,我無法細嚼慢嚥。
所以我得儀式。慢慢把冷凍饅頭放進便當裡,天貝半塊,入電鍋、加水,坐等半小時,按捺胃之哭喪、捶打敲擊半小時。
起身泡杯熱拿鐵,將粉末緩緩倒入鋼杯,此刻也只能緩緩了,因為餓、疲憊共同來襲。
緩緩用熱水充泡,此刻也只能緩緩了,因為旁邊眾多雙眼睛看你是優雅的,或莽撞急躁的。
緩緩走回自己的辦公桌,鋪好餐紙,放杯於其上,再緩緩從冰箱拿出無糖豆漿倒入其中。看一眼電鍋,跳起了,等,取出,享受,原本想翻書與午餐配著吃,但只有雙手,如此不便,於是也只能專注了,專注發呆,專注於動手動口,思緒專注放空。而後發現專注很好,天貝的些微植物性豆類腥臊味蔓衍,無糖全麥饅頭老麵的咀嚼感讓人相當享受,慢慢地食用,就發現前幾天的痛苦脹氣沒再來擾亂,一切無風無浪得很幸福。
然而我是有幸如此的。社會的節奏太匆忙,而人又是喜歡將分秒填得密實,因為怕無聊,因為不願放過已經非常認真、忙碌的自己,因此想要專注一件事,非常不容易,而我有幸可以。
否則我看過太多人直到下午才用中餐,晚餐放在消夜吃,餓到厭世極了還是得工作。所以,我能在午餐時好好坐著享用,已該感恩。
一天將近,我突然想到若要再去訪友,應該選在何時?(上次去看他是青年節)
在圖書館翻閱節氣的書籍,韓良露所寫,提到穀雨。穀雨,雨的豐沛養育穀物生長,但也長在此時的桑樹,卻是不需要多雨的,因此形成農夫期盼下雨,而採桑的人希望少雨的異樣情懷。
她提及穀雨是百花盛開的終站。
我想到花鈴木、櫻花、杜鵑花紛紛開放的初春,而如今枝枒上只見殘綠,看來花朵的爭妍有其依序,而壓軸的便是穀雨時才稍來春訊的牡丹。
於是她提到牡丹亭,在緩慢醞釀的愛中,柳夢梅與杜麗娘終於結合,原來牡丹亭的牡丹也有此意涵,牡丹便不再是富貴的象徵了。
而緩慢醞釀而成的愛,也是我所希冀的。任何的愛都是,面對異性同性,緩慢地去愛一個人才是真諦,否則也不過在身高體重職業薪資上認識數字,「知道」這個人罷了。
如果冰山底下如此深闊,我願潛進細緻地探看,緩慢地體察其變化,掌握其變化。雖然難度相當高,但緩慢認識一個人,才有真味。
於是我想到穀雨時再訪友,那是春天最後一個節氣,是好雨潤物於「有聲」的穀雨,是立夏之前的時序,還暖著的,是善變的也是難以捉摸的、驚喜的,還有牡丹坐陪。
那麼青年節的小籠包就會變成其他的餐點,也許是他愛的黑豆干,也許是市場滷得透徹的米血,也許是我烘焙的堅果類。
但在去看他之前,先給他捎個訊息,工作勞頓人心,蘇軾曰:倍萬自愛。應當共勉。應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