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哲學教育的期待是什麼?這些期待有問題嗎?

2021/06/0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封面圖片:攝影師:Sora Shimazaki,連結:Pexels
幾年前,法國高中生哲學讀本被翻譯成中文,臺灣開始吹起一股「哲學教育」與「思辨教育」的風潮。越來越多人認為我們應該讓孩子接受哲學教育,甚至也有「將哲學課程列為高中必修課程」的聲浪。但我們期待哲學教育帶給我們什麼呢?而哲學教育真的能兌現這些期待嗎?

更好的生活

當我們在鼓吹哲學教育時,很可能是因為我們相信「哲學值得孩子去學,這會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想像如果有個認為「可以自己煮飯是相當重要的技能」的社會,就很可能會在某個場域——家庭或是學校——讓孩子好好學習烹飪。

哲學的「好東西」

但每個人對「哲學」的理解可能很不一樣,例如學院派與一般人想像的「哲學」可能就有很不同的意思。就像一般人聽到「投資」可能會想到股票市場、但對於經濟學家或創業家,那可能意味著興建新的工廠、辦公大樓、帶來工作機會等等。
那我們口中的哲學教育是同一回事嗎?某方面是的:就像前面提到的,我們希望哲學裡面的「好東西」能讓孩子(或我們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但另一方面,我們對於那個「好東西」的看法不一,自然也就對於哲學能怎麼樣讓我們過更好的生活有不一樣的想法。

三種期待

我認為,民眾對於哲學教育的期待大概可以粗略的分成三種:
  1. 做出更好的決策
  2. 找到人生信念
  3. 具備公共討論的能力

做出更好的決策

哲學系標榜的理性或思辨能力,似乎很自然的讓我們期待可以「做出好決策」。事實上,就連被稱為近代哲學之父的笛卡兒,也認為理性可以讓我們做出好的決策、為我們帶來趨吉避凶的好處。
反映到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被提醒在做重大決定時要保持理性、不要衝動。甚至許多企業也會在選才時尋求具備思辨能力的人,無非是希望員工將專業結合思辨能力,並運用在業務運作上、或甚至為公司做個好的(通常是賺錢的)決策。

人生的信念

朱家安曾經在clubhouse上開過「舉手問我哲學問題」的房間,裡面很常出現「生命有什麼意義」或是「我該怎麼面對人生」的問題。而這確實也在哲學上被討論過,例如卡繆認為「自殺」是唯一嚴肅的哲學問題;或是古希臘的伊比鳩魯、斯多葛學派,也透過哲學思辨來探討應該以怎麼樣的態度面對人生。
這似乎暗示著,我們期待透過理性思辨、或甚至大師的結論,讓我們找到人生信念、或是可以擁抱的核心價值。特別是在這個充滿迷惘的人生中,擁抱這種價值能讓我們不再迷惘、並過上更好的人生。

公共討論的能力

也常有人提到哲學教育能讓我們在公共討論時保持理性、並能提出品質良好的論證。特別哲學思辨本來就是著重在抽象價值的討論,而那是許多議題背後的根基。例如安樂死、同性婚姻、社會福利等議題的背後,就含有平等、生命權、自由等哲學思辨熟悉的概念。
可以注意的是,與前兩種比較關心自己如何有更好的生活不太一樣。強調哲學教育能夠改善公共討論的人,可能更在乎哲學可以在「身在一個民主、自由社會中,哲學能怎麼樣為我們帶來更好的生活」。

三種期待各有問題

以上三種期待,雖然可能源自於我們對於哲學「好東西」的不同想像,不過仍然都是希望其能讓我們過更好的生活。但問題是,這三種期待可能都有些問題。

哲學思辨未必重視「做出更好的決策」

一般人可能希望哲學的思辨訓練能幫助我們做出更好的決策;但事實上,一般人期待的思辨能力,與哲學感興趣的思辨很可能是兩碼子事:大部分的哲學思辨其實不是為了「做出更好的決策」,而是專注於抽象價值判斷的論證。
比起「我應該先工作、還是讀研究所」,哲學思辨對於「如果工作或讀研究所都不是出於我的自由意志,那什麼是自由」更感興趣。也因此,如果是期待在專業領域、或是生活中做出更好的決策,哲學教育能給的幫助可能有限。

人生的迷惘

在人生的迷惘時刻,足夠的資訊與理性的判斷確實重要;但迷惘時刻常發生的是,即使客觀條件都已經分析好了,卻仍然感到迷惘、無法下決定的情形。這個時候,擅長分析的「理性」似乎沒辦法更進一步的幫助我們。
而直接向哲學大師取經,借鏡其對於人生態度的論證與結論也未必比較好:不但是大師之間的結論可能不一致;更本質的是,即使讀懂了大師的論證,也未必會讓我們不再迷惘。因為即使成熟的哲學論證可以帶來啟發,但要從迷惘走向堅定,需要的往往是更深刻的自我探索、而不只是單純的理性論述。
而比起理性論證,這種向內探索的旅程會面臨的情緒傷痕與焦慮,可能更需要諮商陪伴與情感認識。因此即使理性確實可以幫助我們分析情勢、大師的論證可以帶給我們具有啟發性的思考方向,但在迷惘時刻可能仍有所侷限。

分析 vs. 溝通

最後,哲學教育可以確保公民討論的品質嗎?某方面會的,哲學思辨對於複雜議題的討論相當熟悉。例如「最低基本收入」背後的平等、自由、社群主義等抽象改念正是哲學思辨的強項。
但公共討論涵蓋的不只是分析,還涉及溝通與取得共識。公共討論的失控,往往不是任何一方「分析得不夠好」,而是無法同理或共感、不給對方情緒上的喘息空間、進而無法溝通。
邏輯思辨並不是溝通能力的關鍵,而他對於同理與共感、或情感認識也幫助有限,這些並不是哲學的強項。因此就算真的普及了哲學教育,對於公共討論常常失控的現象可能也幫助有限。

哲學教育會有其幫助,但也有其極限

我個人相當贊同哲學教育應該要比現在更加廣泛、深入。特別台灣的學子長期被社會暗示著「完成任務、考上大學、找到工作」,這壓縮了思考的空間、也扁平化了思考的意義。因此我相當期待台灣學子可以有個寬闊的空間讓自己的思維自由伸展、同時也有嚴謹的訓練讓他們足以建構經得起討論的人生觀。
在這裡我也想特別強調:我並不認為哲學教育會對於上述的三種期待毫無幫助;相反的,我認為哲學思辨的訓練、以及對於理性論證的熟悉,確實都會幫助我們朝上述三個期待更加靠近一些。
只是,即使分析與論證建構確實是哲學的強項,卻不代表他可以在每一個需要分析、或是論證建構的場合起到關鍵的作用。
要做出良好決策,抽象的分析與論證只是加值能力,專業知識才是根本;要找到人生信念,多認識他人的人生態度當然會有所啟發,但自我情感認識與自我探索可能更為重要;而要做好一個具備公共討論能力的公民,哲學思辨當然有幫助,但同理意識、共感與溝通能力卻可能更不可忽視。
而我認為,認清哲學能夠、以及不能夠幫助我們的面向,能讓我們在推動哲學教育的時候,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避免錯誤期待、並維持正確的方向。
Wen Tao Chen
Wen Tao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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