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5 - Champagne Cocktail《大亨小傳》蓋茨比最誠實的虛榮

尼克隔著草坪，對蓋茨比如是說。來回看了三、四遍《大亨小傳》，今次尼克扯開嗓子的呼喚彷彿透出紙頁，整本書都隨之震動。

最早，《大亨小傳》在我心中紮根的原因來自開頭的那段話：

我記憶裡的中文譯文是——
「當你打算批評任何人時，」父親告訴我。「你要記住，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佔了這麼多便宜。」

只是後來好一陣子我都想不起來這到底出自哪個版本的《大亨小傳》，最近才重新查到是時報2001年出版的版本（喬志高譯）。雖然上方引文並非譯文原本的樣貌，而是這些年來我經過消化、看了好幾個版本後融合而成的形式，但「佔了便宜」的這個說法確確實實深深刻印在我心中。

時隔數年再閱，最觸動我的部分卻不再是這句開頭的告誡——當然這句話對我來說依然具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也不是蓋茨比隔岸擁抱綠色燈光的姿態，而是截然不同的場面。而每當我念起《大亨小傳》，除了上面這句文章，還有一個畫面如影隨形。就是李奧納多舉起碟型香檳杯，彷彿為用盡一己所能呈現的最大榮華富貴，為整個世界獻上禮讚的景象。蓋茨比在故事裡華麗而上流的模樣確實令人聯想到香檳，不過或許這一幕電影畫面，才是我心中將蓋茨比與香檳緊密連結的關鍵。

Champagne Cocktai可以是一個總稱，也可以是一杯特定的調酒。而這裡我談的是後者。本專題的第一篇「Old Fashioned」中也有提到，Cocktail最早其實是泛指一種調酒方式，也就是「烈酒、糖、苦精、水」四種元素混合而成的飲品。Champagne Cocktail 亦然。

你說水到哪去了？烈酒的酒精濃度定義其實並無絕對標準，各地不同。這主要是法規上的問題。不過單就上述定義來說，或許和威士忌等高濃度的烈酒比起來，香檳的濃度也算得上是烈酒+水了吧。

現在的香檳大多是不甜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第一次喝到時，反應大多是覺得「好酸」，再來是疑惑「這高級在哪裡？」

單純論好不好喝的話，或許更偏向主觀、喜好的問題。世上存在著各式各樣的氣泡葡萄酒，其中也有喝起來香香甜甜（如義大利Moscato D'asti），較容易為大眾所接受的氣泡酒。

不過香檳的特別，除了味道，更多的是來自製程嚴謹的規範，以及幾百年下來參與過的大小歷史。我想香檳之所以比其他氣泡酒擁有更多、更綿密的氣泡，是因為多了名為傲氣的氣泡吧。這股傲氣讓香檳擁有與眾不同的魅力，但也是因為這股傲氣，令一般人感到難以接近。

而甜，永遠是化解陌生的最大利器之一。

Champagne Cocktail 的喝法，既維持香檳高雅的姿態，又以溫和的方式拉近一般人與香檳的距離。方糖粗糙的質地，讓香檳氣泡以更劇烈的方式竄升，增加視覺上的吸引效果。且由於糖是慢慢融化的，並不會粗暴拗折香檳本身的味道，每一口都可以用不同的距離欣賞到香檳的美好。
至於苦精的部分，我認為性質比較偏向增添趣味的材料。因為最早Cocktail加苦精的目的在於掩蓋當時劣質烈酒的不好味道，而這點在香檳上恐怕沒那麼適用。所以我個人偏好使用傳統的安格仕原味或裴喬氏，並且只要一滴，沾點味道就好了。也是一種對於當年歷史的紀念吧。

蓋茨比就像一款高級香檳——我並不是說其他書中的角只是仿造香檳製成的氣泡酒，我不太喜歡這種說法。香檳是特別，但不代表其他氣泡酒低俗。況且香檳也不是沒有不太好喝的香檳存在（雖然這反而比較難得）。我的意思是，蓋茨比更像一款特定年份的香檳，因為有特別好的收成，與其和其他年份的批次混調成無年份香檳，追求品牌本身的穩定滋味，更值得單獨以該年分的葡萄去釀造出獨一無二的風采。蓋茨比的貴，不是一般人隨便負擔得起的。

而黛西、湯姆、貝克，還有其他社交圈的傢伙，他們充滿了虛榮，最虛的那種。他們不會理解對岸的綠色燈光為何足以成為信仰，不會明白old sport象徵的意義。他們在乎的是一台二手車可不可以多賣幾個錢、言行舉止在外人眼中稱不稱頭，他們在乎的是搶佔鄙視鏈中的高位，想縱身激情卻又貪圖完好無缺。

但蓋茨比的骨子裡自始至終，都是他在成為蓋茨比之前的那個他。他將自己堆高，只為了觸及最早那場夢的實體。他的虛榮和其他人不一樣，是誠實的。

他的世界、他的故事，對一般人來說太夢幻了。可是尼克，這個平凡的傢伙，恰好因為是蓋茨比心上人的表哥，而得以真正靠近蓋茨比（或許應該說，被靠近）。尼克就像香檳雞尾酒裡的那顆方糖，帶我們讀者有機會親近蓋茨比的生活。我們也看著尼克漸漸融化在蓋茨比的故事裡。

這杯酒喝到最後，往往是香檳沒了，底下還留著一些未完全融化的糖。但那些被香檳留下來的糖粒，卻也沾染了香檳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