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道德尺度的藝術電影｜關於《巴黎的最後探戈》

（一）情色的特異表現

義大利導演貝納多‧貝托魯奇於一九八七年拍攝經典名片《末代皇帝》，享譽全球，其實他早在十五年前的一九七二年，即執導引起極大爭議的《巴黎的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由於片中男女主角全裸激情演出，此一挑戰道德尺度的表現方式，轟動一時，於今觀之，仍屬限制級的限制級，但平心而論，它深具藝術企圖，絕非一般訴求感官刺激的色情片。不過，當時電檢尺度嚴格，《巴黎的最後探戈》於臺灣上映？想都別想，是以國內影迷長久以來，只聞其名而無緣觀賞。

直到三十餘年後，拜科技之賜，才有機會觀賞《巴黎的最後探戈》DVD，此一影像風格頹廢的精采傑作，確實讓人大開眼界。導演貝托魯奇刻意減低故事性，運用較多篇幅來表現中年孤獨男子的失落，以及營造男女之間充滿愛恨交纏與肉慾色情的氣氛，包括男女大膽全裸以及變態性行為等，完全表露男主角獸性、人格扭曲的一面。以上在在顯示歐洲電影尺度之開放，令人咋舌，下一世紀李安《色戒》深受矚目的情色表現，與之相較，根本小巫見大巫。

（二）主題深沉嚴肅

馬龍‧白蘭度飾演的保羅，四十五歲，來自美國，成長於一個農村家庭，雙親是酒鬼，他的童年不快樂，成年後曾經是拳擊手、演員、鼓手、記者，在古巴邂逅現在的妻子，定居於巴黎，過著被女人供養的生活，成為小旅館老闆。妻子似乎一度和房客有私情，後來妻子竟以保羅的剃刀割腕自殺身亡。保羅不懂妻子何以尋短？他悲慟欲絕，離開傷心地，另外租屋逃避令自己痛苦的一切。這時，保羅遇上天真、情緒化、愛冒險的二十歲少女珍，兩人在空蕩蕩的公寓相遇。往後的日子，保羅堅持互不透露姓名，極端簡化彼此關係，以「性」做為唯一溝通語言，此令珍痛苦、迷惘，兩人的感情似有還無，卻也耽迷在充滿快感的肉慾刺激之中。珍與未婚夫湯姆即將結婚，她卻離不開保羅，明白告訴保羅，已經愛上他，無法自拔，願意為他做任何犧牲。

等到妻子出殯，保羅走出喪妻之痛，他回心轉意，準備跟珍一起生活，開始想知道珍的名，要進一步認識她。可是當珍獲知保羅真實生活的平凡，想像中美好的一切都幻滅了，嚮往的城堡變成破舊不堪的旅館，心目中的偉大英雄成了旅館先生，保羅完成喪失了先前的神秘感。在探戈舞場醜態百出之後，衰老的保羅對於年輕的珍已完全失去吸引力。這時，珍眼中的保羅，越看越老越醜，她感到不耐煩，只想立即結束這一切，偏偏保羅不放棄追求，令珍更加厭惡。保羅一路糾纏，來到珍的家中，她擺脫不了，乃用上校亡父留下的手槍射殺了保羅。

荒謬的是，珍的自白為：她不認識他，他卻尾隨跟蹤到她家，企圖強暴她，她為了自衛而開槍，他是個瘋子！這樣一個打算重新展開感情生活的中年男子，發自內心地說出「我愛妳」之後卻以死亡收場，怎不感傷！所謂「探戈」是男歡女愛的儀式，保羅和珍在巴黎空屋的這段不知對方姓名的神秘交往，確是巴黎的最後探戈！一種命定的殘酷與悲哀。

《巴黎的最後探戈》裏面，充滿了「有名 ∕ 無名」、「逃避 ∕ 面對」、「真愛 ∕ 情慾」、「快樂 ∕ 痛苦」、「年輕 ∕ 衰老」、「美 ∕ 醜」、「嚮往 ∕ 破滅」、「進 ∕ 退」、「重生 ∕ 死亡」、「開始 ∕ 結束」……等多元的對立結構，饒富象徵意義，令觀眾興起人生之感喟。由此看來，導演貝托魯奇所要傳達的藝術理念，其實是頗為深沉嚴肅的，不容等閒視之。

（三）獨創一格的演出

主角馬龍‧白蘭度 (Marlon Brando) 被喻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演員，名作包括《碼頭風雲》、《慾望街車》、《教父》……等，馬龍白蘭度雖已辭世，但他的精湛演技、他的桀傲不馴、他的陽剛魅力，永遠烙印在廣大影迷心中。與《教父》同期的《巴黎的最後探戈》，馬龍‧白蘭度獨創一格的演出，對觀眾所留下的印象，遠比女主角之犧牲色相要來得深刻。

《巴黎的最後探戈》的馬龍‧白蘭度，演出由絕望、悲憤交集，到重燃生命鬥志，再到死亡的過程。片中，保羅妻子的屍體停放在旅店房內，這晚是她的喪禮，保羅前來向亡妻做最後的道別，他坐在化好妝的屍體旁，對著亡妻說話，先是責罵妻子離他而去的殘酷，乃是一種自私的逃避，激動之時甚至連髒話也罵了出來，繼而把對妻子的怪罪轉變成自責，只是人死不能復生，一切都已追悔莫及，於是保羅泣不成聲。這一幕，馬龍白蘭度的內心告白，一氣呵成，演技可謂出神入化。

再者是中槍的保羅，慢慢走到露台，臨死之前，看到的是一片雜亂無章的屋頂磚瓦，象徵著內心的荒蕪。保羅把口香糖黏在欄干，對這荒謬的世界作最後一瞥，只見馬龍‧白蘭度的臉部特寫，微皺眉頭，兩眼充滿無奈，其詮釋的確感人肺腑，難以自抑，這應是影史上相當經典的一個鏡頭。

遲了三十餘年才親睹一百二十九分鐘《巴黎的最後探戈》，得到以下結論：真金不怕火煉，好片就是好片，真正的藝術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永遠不會褪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