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的一個大型連鎖書店,一群金髮碧眼的女生走了進來,看起來貌似觀光客,她們到處打量環視書店。其中一個看起來 20 到 30 歲的女性抓住了一個路過的店員,用濃厚的外國腔調、略顯僵硬的日文問:「不好意思,我們是海外來的『腐女子』要找 BL ( boys’ love )的書籍專區。」
書店店員本田一臉尷尬,因為在日本很少人會這樣光明正大、不怕他人眼光的問 BL 區在哪,他指引了這群女生到 BL 文學專區。這群歐洲的女孩興奮尖叫,拿起書大聲地指著封面的圖片問:「哇,他們哪個人是『攻』,哪個人是『受』啊?」這樣的文化差異讓本田招架不住,他一臉鎮定但是心中卻是無比恐慌。
這個橋段其實是漫畫《
書店裡的骷髏店員本田》其中一幕,但是這本漫畫是根據作者本田十年來在書店的經歷創作而成,所以這故事也可以說是基於真實事件的回憶改編的。
雖然我們可以說亞洲地區對 LGBT 族群最友善的地方莫過於台灣,台灣有亞洲規模最大的同志大遊行,同性婚姻的立法議題,也進入了全民公投的階段。但是日本在文學、漫畫或影視上同志相關產業的興盛,在某種文化層面上的程度對 LGBT 族群的開放似乎也不亞於台灣,而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可以從日本歷史中發掘出許多有趣的故事。
1300年前最早的男性愛情詩歌
中國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記載第一個男性之間的愛戀故事魏安釐王與龍陽君,日本第一個可考的男同志愛情故事則是在1300年前的奈良時代。日本最早的詩歌集《
萬葉集》記載了以下相互回應的和歌。今天許多學者認為內容表現出了同志情誼,我們一起看看。
「若君為飾玉,我必緊握兮。共聞杜鵑鳴,無處不同行。」
我が背子は玉にもがもな杜鵑声にあへぬき手に巻きて行かむ。
「君似撫子花,引我朝朝盼。」
うらごひし我が背の君は撫子が花にもがもな朝な朝な見む。
第一段是奈良時代著名的歌人大伴家持所寫,第二段回復的則是同族的大伴池主。當時家持獨自前往越中(編按:越中國日本古代的令制國之一,約為現在的富山縣。)赴任,池主成為他的助手,兩人以和歌唱應往來 10 年,留下 50 首作品。
有趣的是,文中的的「背子」、「君」,是當時男女互相稱呼的第二人稱代詞,這兩個大男人寫給對方的和歌就好像男女間的情詩一樣。
之後,大伴池主被調離越中,又寫下了一首和歌給家持,而家持也回應一首。
「櫻花盛咲人言喜,然我孤寂因無君。」
桜花今ぞ盛りと人は言へど我れは寂しも君とし在らねば。
「故府花未放,待君返共賞」
我が背子が古き垣内の桜花いまだ含めり一目見に来ね。
這樣以男女口吻互相唱和的和歌,一直以來只是被當成是友情而已。因為和歌常常被用以在貴族宴會上吟詠,男性歌人就算以女性角度書寫戀歌也被當作正常。但近年越來越多學者認為兩者的關係應不只是友情而已,相較於家持寫給妻子的和歌,寫給池主的數量更多,用情也許會更深。
中世後日本對同性戀的接納
安平時代後期開始,日本貴族間的同性愛慕之情可以說見怪不怪,這讓聲名遠播的耶穌會傳教士
沙勿略初訪日本的時候大驚失色。他在晉見大名(編按:日本古代封建領主的稱謂)大內義隆時,憤怒痛斥日本人犯下的同性戀跟拜偶像的罪刑,稱這種罪孽簡直汙穢至極。而沙勿略竟也因此吃了閉門羹,
被許多佛教僧侶恥笑,同時也不受到當地人民歡迎。甚至在山口縣的街道時,被一群少年用石頭投擲說:「你們就是那些禁止同性性行為的人嗎?」
在戰國時代,日本全國陷入兵馬倥傯,隨時可能喪命下,同性之間發展出特殊感情的機會也大增。最著名的莫過於《
武功雜記》中記載的一場愛戀解決的戰爭。當時會津的大名,蘆名盛隆是有名的美少年,在一次會戰中竟然迷倒了敵方大將佐竹義重。意亂情迷的義重寄來了多封情書,瘋狂的追求,久而久之隆盛竟然也墜入愛河。這場戀情竟然讓敵對的雙方最後
握手言和。
就連大名鼎鼎的獨眼龍伊達政宗,雖然有 7 個側室,十幾個孩子,但也留下一段同性情誼的
佳話。他與小自己 30 歲的
小姓只野作十郎結成了大家都知道的愛戀關係。有次友人告密只野與其他美少年私通,政宗大怒下在酒席下痛斥,作十郎為了證明自己的貞節,割腕以血書自清,這之後政宗連夜寫了一封長信道歉懇求原諒。
江戶以後的同志文學的大眾化
到了江戶時代,同性戀文學更成為日本大眾文化的一部份。日本教科書都有介紹的元祿文化代表,有「日本近代文學巨擘」之稱的井原西鶴,著作有知名的《好色一代男》小說,這本書在當時就是瘋迷大街小巷的暢銷書,其主人公世之介可以說是縱情聲色的放蕩代表,一生玩弄過玩弄 3,742 名女性、752 名男妓,從此可以看出江戶時代對同性戀的開放。
較少人知道的是,井原西鶴不只寫過《好色一代男》這樣超越時代的先進刺激情色小說,他還有另一本巨作《
男色大鑑》,從書名就非常勁爆,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他不像《好色一代男》一樣大膽的描寫情慾上的肉體之親,反而是一部專注在男性之間「柏拉圖式純愛」的 BL 小說先鋒。
這本書共有 5 卷 40 章,在第四卷的第四話〈詠唱不止的老樹開花之時〉記載了這樣的故事。開頭講述了兩個相愛的年邁老武士,回憶起兩人從年少就相愛,一起幸福的生活,但他們中有一人失手殺了想介入他們情感的第三者,於是逃離家鄉,隱居起來,過著躲藏的生活。
其中一人輕撫著年老愛人背上突起的脊梁骨,感嘆歲月的流逝,追憶似水年華。即便已經白髮蒼蒼,這對自少相愛的戀人,也就靜靜地享受這個凝結的霎那。文字中描繪出遠離人世,不受打擾的兩人世界中,戀人永遠相愛的淒美剪影。
那個時代,雖然同性戀被大眾接受,但社會仍是期待武士最終能建立家庭、能延續香火,傳承後代。西鶴在那樣的時代,脫離固有價值觀,把跨越性別的愛情的偉大透過這樣追求純粹的純愛描繪出來。
近代以後的轉變
明治時代以降,因為接受西方的「文明開化」,以基督教為核心的西方文明價值觀帶入下,男同性戀也被當成舊時代不文明的糟粕,需要除之而後快,因此開始被日本大眾視為禁忌。但是,人的本質不會因為這樣發生改變,仍會不斷地回應跟質問世界。
不論時代往哪個方向走,人與人之間跨越性別藩籬,純粹的愛,卻從來沒有消失過。1951年,日本全國以之為傲的大文豪,之後成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東亞作家的
川端康成在自傳體小說《少年》這部作品中有這樣的告白:
「自幼父母雙亡,與孤獨同行的我,從眼神清澈,讓我再也不軟弱的少年──『清野』那得到了慰藉。我的眼睛睜大了起來,竟然有這樣的人啊!真是不可思議,因為他的存在,讓我感到自己的一切都被認可,因而感到自由。讓我能放飛自我,坦然面對一切。只要還作為一個人而活著,那心裡的思念是不會消失的⋯⋯」
最後,川端康成寫道:
「那是我人生中最初的愛,我想那或許可以說就是我的初戀吧!因為這份愛,溫暖了我,洗淨了我,進而拯救了我⋯⋯」
川端用這樣平實的文字,記錄下了自己年少時,那單純而跨越性別限制的愛戀。除此之外,川端也在許多作品中描寫男男女女的同性情愫。然而,到了 1970 年,另一位日本文壇巨擘《
假面的告白》的作者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殺後,當時許多日本作家趕赴現場,只有川端獲准進入。三島自殺後 17 個月,川端也以煤氣自殺,卻未留下隻字片語,至今川端的死還是個眾說紛紜的迷。
最後,親愛的朋友,希望這些日本的歷史與文學故事能給你新的想法。在觀照歷史的同時,也在展望未來。「真正的愛」是人類本質最純粹的情感,不管是在過去、現在、未來,「愛」都無法、亦不能被磨滅,而我們願意相信,這個世界最終也會以善良和正直作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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