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JAR MEDALLION (鑽石)", 2021, 油畫棒壓克力畫布, 200 X 220 CM
乍一看,這些畫似乎是抽象的,畫面並非五顏六色,但卻擁有豐富而和諧的色彩感,由幾種近似的色調以不同層次互相堆疊、交織以及滲入而成。它們讓人直覺地引起某些熟悉形象的聯想:人體、動物、身體,混合在建構以及解體之間。這些筆觸的質地相當具體,我們幾乎可以看出來藝術家在繪畫時近乎反覆循環搖擺的身體勞動,將底層雜亂的物質與元素,縷縷梳條、理順、纏繞、擰捻成一條條毛線,以規律和反覆的造型原則,編織出純然平面而獨特的結構。
而在旁邊的展牆上,有時同時懸掛著一些編織,如同繩結又像是捕夢網,與油畫的結構呼應。底牆也可能貼滿了黑白複印的照片,看起來是些少數民族的生活照,已經被白色的油漆噴刷斑駁,照片中的笑容與故事都已褪色...
“沒有什麼是你的。 一切都是你NOTHING IS YOURS. EVERYTHING IS YOU.” 展覽現場, 2021, KÖLNISCHER KUNSTVEREIN, 科隆
"索弗瑞游牧SOFREH NORMADIC", 2021, 油畫棒壓克力畫布, 200 X 220 CM
這是梅里克·卡拉 MELIKE KARA的畫作,她1985年德國出生,從知名的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畢業(這是博伊斯、李希特、安森基佛、奈良美智的母校,)現居科隆。卡拉的家族是來自土耳其東南部的庫德族,而這位藝術家的所有創作,都在於反應這個民族的輾轉、以及自身家族的文化、歷史與口述的記憶。
庫德族是西亞地區中命運最多舛的古老民族,他們的歷史回溯可長達兩千多年,總人口約3000萬分居在八百多個部落當中,一直都是屬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長期以來都活動在西亞高原山地之間獨立地生存。這塊地區包括了安納托利亞高原、伊朗高原、兩河流域以及南高加索等的交匯位置,近代在戰略上的意義極其重要,二戰之後被強行劃界,因此庫德族原來聚居的土地,從中一分為四個國家,包括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敘利亞。而從此庫德族人降級成為這些國家中的”次等民族”,遭到許多歧視與不平等對待。
"17 世紀", 2020, 布面油畫和丙烯, 180 × 200 cm
"葉與花", 2020, 油畫棒丙烯畫布, 180 × 200 CM
歷史發展使這隻民族處在不同國家境內的境遇不盡相同,最慘的應屬土耳其境內的庫德人。土耳其政府對庫德人的反應是乾脆對其存在完全否定,”庫德族”一詞就此從所有官方文件、媒體以及教科書中一夜消失,對於那些頑強抵抗的部落,當局則進行高壓的民族淨空政策,包括撤離、滅族、甚至派出幾百架空軍大量轟炸山區。到了1983年,庫德語遭到了全面禁止,他們也被趕出居住了數千年的土地。然而這種高壓鐵腕的同化政策並未能成功,庫族人始終還是流傳著自己的歷史、在私底下偷偷說著庫德語。
庫德族問題是中東地區最複雜也最棘手的國際性問題之一,時至今日,這個民族仍然在流亡與對抗的夾縫中努力求生。
(綠色)"我聽見語調 I HEAR THE TONGUES", 2019, 油畫棒丙烯畫布, 200 × 280 CM / (粉色)"誰聞見花香 Who smelled the flowers", 2019, 油畫棒丙烯畫布, 200 × 280 CM
卡拉的作品模糊了生活故事和神話之間的界限,模糊了現實、過去和未定之數之間的界限。她早期的繪畫更加具象、並且人物或動物(山羊)的造型更為明確,使用的顏色多半是藍色、紫羅蘭色、灰色等清冷的色調。這些性別不明的人物以線條和色塊的方式構成,這些繪畫元素在畫面上游走,構成了幾何形狀的拼圖,人物時常互相扎堆,好像被壓縮困在景框裡面。
2019年之後,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見這些人物變成越來越不明顯,直到完全消失在底層的畫面中,就像是被捲入了而抽象的大量線條之中,色彩也慢慢的開始往紫色、紅色、棕色等暖色過渡。
“新作New Work”展覽現場, 2019, 荷蘭鹿特丹Witte de With當代藝術中心
卡拉在繪畫中加入了傳統的庫德的視覺傳達,靈感來自於庫德部落掛毯的抽像圖案,藝術家將這些圖案”編織”進入畫面,過渡到此時此地。這種遊牧民族獨具的傳統掛毯,其中所有經線都隱藏起來,緯線通常不連續,此種表現手法也被卡拉挪用,以意味消逝的根、還有記憶的溶解與復興。同時她也將畫作與一种特殊的毛線編織技術並陳,借用了庫德部落紡織藝術的语言,這些掛在牆上蛛網般的圖形,讓人想到人物、手勢、工藝與傳承的場所。打結是人類用以記憶歷史最古老的形式,像是奇普Quipu結繩記事,它意味著一種美學,以及代代相傳的記憶和敘事。
”她是如何塑造我們How she shapes us”展覽現場, 2021, LC Queisser, Tbilisi
”她是如何塑造我們How she shapes us”展覽現場, 2021, LC Queisser, Tbilisi
傳統和儀式通常是通過口頭傳遞的。卡拉的祖父是家鄉村莊的薩滿祭司,而移居德國後,她的祖母則保持了這些傳統。作品”母親的母親(2021)“間接提到了這些經歷、以及藝術家與祖母的交流:60個殘缺、纖弱,但也鮮活的娃娃,它們的布料直接來自母親的母親,從她的舊衣中縫製出來的。
祖母一直是她生活和工作中的重要參照點,由於祖母從小為她”說枕邊故事”,低語就像一道河流,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卡拉對尋根的過程展開研究。藝術家理解到庫德人的苦難和迫害從官方歷史中消失了,其文化只能通過非官方途徑和口述歷史得以流傳。於是她搜集了許多個人以及親朋好友的档案以及家庭照片,或是在輾轉動盪中倖存下來的手工藝品,轉化成展覽中刷白斑駁的壁紙、攝影、視頻等多媒體裝置,作为紀錄,揭示了庫德歷史上最被忽視和隱藏的美,這是一首抵抗遺忘的情歌,藝術家將之獻給被連根拔起的人保存根的無數方式。
“母親的母親的母親mother of mother of mother”展覽現場, 2021, 亞琛路德維希論壇群展
“我們繼承了母親、她們的母親和她們的祖母的悲傷和力量。女性祖先血統所經歷的挑戰也為你我創造了韌性,使傷口癒合之處也會開出花朵。寬恕的姿態/行為同時是接受現在和過去的事情。...當我們向我們的血脈敞開心扉的那一刻,過去、現在和未來就會合而為一。” – 梅里克·卡拉
60個殘缺、纖弱,但也鮮活的娃娃,它們的布料直接來自母親的母親,從她的舊衣中縫製出來的
庫德母親不僅作為個人,而且作為一個集體,在堅持庫德身份方面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在將語言和文化植入她的嬰兒中。在這裏,“母語”具有字面意義,一位庫爾德母親大部分時間都在輕輕地前後搖晃搖籃,同時用柔和的聲音為她的嬰兒唱庫德民俗搖籃曲。這些搖籃曲是她的母親為她唱的,而她的母親又是從她母親的母親那邊,聽到這些搖籃曲。當母親背著她在田裡幹活時、當她們作為難民逃離戰爭時、或因為自然災害而被迫走向山區時,或者當她所愛的人走失、遇難或去世時,這些搖籃曲就會被唱給她聽。
在說庫德語是非法的環境中,搖籃曲也是說“母語”的一種安全方式。這是一種低聲的表演。當局不太可能聽到它,這是一個可以在沒有教室的情況下教授的課程。在幾乎所有的故事中,搖籃曲都是母親表達她對自己“未出生”的國家”庫德斯坦”的一種對抗方式,她希望孩子看到更美好的未來,或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更好的未來。
梅里克·卡拉的藝術超越了她自己的家族困境的經歷,透過庫德人的歷史:戰爭、壓迫、迫害、流離失所和種族滅絕,是發生在現世的魔幻寫實,讓我們不禁會思考文化的難解,以及記憶的保存,它會被遺忘但是從未消失,而當它重臨時,又將以什麼樣的方式再度與我們結合。
"SANJABI (部族)",2020,布面丙烯和油畫,240 × 190 CM
"HERKI 部族", 2020, 布面丙烯和油畫, 220 × 200 CM
“冒一切風險 RISQUONS-TOUT”, 2021, 布魯塞爾WIELS當代藝術中心
搖籃曲
我的天使,我眼中虹膜的光輝
我心與靈魂的紐帶,賜予我呼吸的力量
清新的草香,我的緋紅花朵
你安熄了我心中燃燒的線圈
我生命之鳥,我生命之脈
我的蜂蜜與甘露,糖果與甜點
睡吧。晚了,做個美夢,趁公雞還靜
啦呀啦呀,我的孩子。睡吧
今晚睡眠不會找向我
別哭,我親愛的孩子
我知道你哭是因為你的搖籃
你想知道:
“我為什麼被關在這裡?我的手被綁起來了”
只有庫德人有這種束縛儀式
為什麼所有這些鍊子和手銬?
嘿啦呀啦呀,我的孩子,睡吧
來吧,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
這是真的。你是傳奇的後代
新一代的純庫德人
但是因為庫德人沒有朋友
我們在世界上的份額是監獄和酷刑
我綁你讓你安全成長茁壯
我還活著,你不能早我一步獨自死去
我不能忍受你的痛苦
我永遠不想見到你的死
嘿啦呀啦呀,我的孩子,睡吧
我有很多很多的建議要給你
我為你獻上我漫長的一生
我將為你品嚐成百上千的苦與甜
我將用我的淚水澆灌你的樹苗
每時每刻,在午夜時分
我會把這棵樹苗培育好
我會為你走訪每一個智者
直到我可以在你高大的樹蔭下休息
但事實是,當你成熟的那一刻
佔領者會砍倒你,不會憐憫我
嘿啦呀啦呀,我的孩子睡吧
我頭頂的大地,我所有的努力都隨風而逝
亲親愛的,如果你想結束這種不公
拿起一支筆,成为一位智者
永遠不要停止獲取知識
直到你和兄弟可以從我們的命運中奪回你失去的那一份
(這是庫德一首最廣為流傳的搖籃曲,來自庫德著名詩人Rahim Sharafkandi)
BEKESA(搖籃), 2019, 丙烯酸漆木頭和織物, 85 × 140 × 80 CM
“除了山之外沒有朋友NO FRIENDS BUT THE MOUNTAINS”展覽現場, 2020, KUNSTVEREIN GÖTTINGEN
“在你面前In Your Presence”展覽現場, 2016, 柏林Peres Projects
梅里克·卡拉在許多國際畫廊和美術館中展出。個展:德國的多特蒙德藝術中心Dortmunder Kunstverein e.V.(2021);第比利斯的LC Queisser畫廊;科隆的Jan Kaps畫廊 (2020);倫敦Arcadia Missa畫廊;鹿特丹的 Witte de With 當代藝術中心 (2019);上海余德耀美術館 (2018);群展包括:亞琛的路德维希國際藝術中心Ludwig Forum (2021);貝爾格萊德雙年展Belgrade Biennale;布魯塞爾的Wiels當代藝術中心 (2020);以及開普敦的blank projects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