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以為有許多事情是理所當然的,以為下定決心就可以到達地球另一端、
以為任何時候都可以傳達自己的想法、以為每天可以過著平凡又充裕的生活......
但是,如果有一天,就這麼一個人被丟進漫無邊際的黑夜之中,
你能夠在那邊找到光明嗎?你能夠抓住那光明嗎?
又或者,你能用自己的雙手,將光明送進那片黑暗之中嗎?」
這段話,是日劇「仁醫」的開頭旁白。
二十一世紀的醫生南方仁,無意間穿越時空,掉到150年前的江戶幕末時代。
對這荒謬的命運,南方醫師迷惘又恐懼,就連他習以為常的現代醫學知識,
在那個西方醫學剛引入的江戶日本,現今的醫學反被斥為妖異;
在沒有相應的工具和藥物協助下,徒有一身醫術卻也難以施展。
「我現在正在江戶時代,是一個動手術會被誤認為殺人兇手的時代,而且只能在沒有足夠工具和藥物的窘境下動手術。」
南方醫師,是一個穿越者,更是一個「錯置者」。
他被放逐到另一種窮山惡水之地,才華難以施展,情緒更是鬱結難紓。
即使想救人,也難以向知識水平不在同一層面上的時代講解,傳達自己的信念。
這麼看來,「仁醫」看似是穿越的科幻色彩,但未嘗不是另一種「錯置」的貶謫?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這次貶謫的起因是變法,想要變法的人,往往是針對舊法沉痾積習提出改革,
但變法難以一次到位,新舊改革間的陣痛衝突,往往是首倡者成為頭號戰犯。
所以,滕子京、范仲淹等人都被貶謫,
滕子京很鬱悶。他到了岳州,按范仲淹的話說,「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岳州對滕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他做的還不賴。
但當他重修岳陽樓,登樓剪綵,大家客套恭喜時,老滕還是忍不住大發牢騷:「修個樓有啥好開心的,不過就是多了個大哭的地方罷了!」(落甚成!只待憑蘭大慟數場!)
在這鬼地方,有什麼好開心的?
抱怨當下,對滕子京來說,他的苦惱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些跟他笑嘻嘻道賀的人們不懂,朝廷不懂、皇帝也不懂,他很寂寞。
但就岳州這個很有趣的地理位置來看,「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
被貶官、或是漂泊流浪的失意人們,在他們或歸鄉、會貶謫的旅途來說,岳州是個必經交通樞紐。
就像威尼斯的嘆息橋、紐約的愛情鎖牆.....
一個知名的打卡名勝,多少年來,人們在此交錯著相似的情緒感懷。
來去的是人,不變的是情感煩憂,
范仲淹忍不住思考,有沒有人能跳脫情愛得失這些情感,有些不一樣的感懷?
「仁醫」的前幾集,南方醫師經常在哭。
前幾集的片尾常常是:
南方醫師看著夕陽痛哭流涕,質疑著自己為何碰到穿越這種鳥事?擔憂著自己的行為會不會擾亂時空?
笑起來有點呆萌的南方清德...不,是南方醫師,哭戲也很多
和其他穿越劇很快就能適應時代,還立刻運用現代知識大開外掛的主角相比,
南方醫師顯得猶豫不決,拘束彆扭,
但若把他視作一個「錯置者」,
身處一個不如預期的錯置時空,處處傾軋、處處碰壁。
或許「穿越」我們也可以視作另一種「貶謫」,穿越者離鄉背井,掉到一個連觀念都難以互通的「異地」。
南方醫師一邊悲傷怨懟,發著牢騷但還是努力在「異地」生存;
他依舊出手救治病患,行他醫者本心;卻又忍不住在事後自我懷疑。
這樣「遷客騷人」的反覆煩惱,直到遇到緒方洪庵後,迷惘的南方醫師才慢慢找到方向。
#未來,是更好的未來嗎?
穿越劇的一項精彩元素,就是看主角和歷史人物的碰撞火花。
而在「仁醫」中,和南方仁有精采互動的兩位歷史人物,就是坂本龍馬和緒方洪庵。
在南方仁治療虎狼痢(霍亂)的最初,大家都不信賴他的醫學知識。
只有龍馬和緒方最早投以信任,並全力支持南方醫師的醫療判斷。
在這之後,作為蘭學(日本當時對西方醫學的稱呼)領導人,緒方不計地位、年齡,全力支持著南方仁的醫療研究,最後更使得肺癆病情惡化。
當南方醫師登門探望時,緒方其實已經病入膏肓了。
南方醫師請求為緒方診治,但緒方不問一己病情,只溫和沉穩地說:
「大夫 ,你認為醫術之路最後應該走向哪裡?
我認為醫術將步入一條平坦的道路。
世間將人分為武士平民等階級,但是其實大家都是平等的,
我認為醫術應該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未來是這樣的嗎?」
緒方敏銳的察覺南方仁不屬於這個時代,在南方默認後,緒方溫柔的同理了他的孤獨:
「真是慚愧啊,我光只是從熟悉的大阪搬來江戶,口中說著是為了國家、為了大義,但其實私下覺得寂寞的不得了。
南方醫師的寂寞一定更難承受吧?」
第一次,默認了不能說的秘密,被同理了隱藏許久的情緒,南方淚流滿面。
面對在這個時代,一直如師長般守護著他的緒方,南方忍不住問了:
「請問,我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呢?」
我到底該如何面對這些事呢?這些根本非我所願,卻又改變不了的事。
面對南方的疑問,緒方溫和而堅定地說:
「去創造一個更好的未來吧!
創造一個大家幸福 、平安的未來,
為了國家,為了大義。」
請你的視線先不只停留在自己身上,
抬起頭,看看四周的人們,或是更遠的方向吧!
緒方說,為了國家,為了大義。
#洪庵的火炬
緒方洪庵(1810-1863),日本近代醫師兼蘭學者,翻譯家、教育家,更被尊稱為「日本近代醫學之父」。
出生武士家庭的他,自幼體弱多病,他承襲武士精神,卻將醫學化為捍衛國家的刀。
學習蘭學、引進蘭學書籍,他同時也是日本種牛痘預防天花的第一人。
在當時,蘭學初登東瀛,尚未被廣泛接受。為人種牛痘的緒方,還曾被人砸石頭攻擊。
他更在大阪建立私塾「適塾」,是現在大阪大學醫學部的前身,
這也是第一所不分階級,只要誠心求學,就會為學子敞開大門的私塾。
洪庵在此教書的二十四年內,日本各地不遠千里而來求學的莘莘學子,日後多為明治初期的重要人物。
包含建立日本陸軍的大村益次郎、創立慶應大學的思想家福澤諭吉。
著名歷史小說家司馬遼太郎,曾寫過一篇〈洪庵的火炬〉,便提到,洪庵如同在黑暗中手持火炬之中,
他引領在前,培育的醫學研究、學生後人,之後在日本各地發光發熱。
從當年那個小小的適塾,小小的火炬,最後照亮了整個日本近代史。
司馬遼太郎在文中獻給洪庵一句考語:
「世界上最美的事情,是為了社稷與人們鞠躬盡瘁。」
以史料為原型,戲劇「仁醫」中的緒方醫師,由老牌演員武田鐵矢出演。
武田的眼神溫暖而堅毅,成功演繹了一位格局宏大、溫暖堅毅的長者。
他貴為蘭學領袖,卻甘願如初出茅廬的學生,謙遜的向南方醫師學習;
他四處奔走,為南方醫師的講習研究護持,
因為他深信,這是「為了國家,為醫學之路」。
這段對手戲的最後,緒方問了南方醫師最後一個問題:
「請問我這個病(肺癆),在未來是能治好的嗎?」
南方醫師泣不成聲,只能點點頭。
是的,在二十一世紀肺癆已不是絕症,但身處江戶時代,他卻只能看著恩師重病卻束手無策。
但緒方沒有遺憾,聽到未來是個肺癆也能治好的世代,緒方由衷地笑了。
那是個望向遠方的笑容,武田精準的演技,傳達了緒方臨終前安詳泰然的快樂。
是嗎?未來是個醫學有個更好技術的時代,肺癆、虎狼痢再不成問題了。
在這一刻,緒方「先天下之樂而樂」,總是為世人憂愁的他,欣慰的笑了。
為社稷、為人們鞠躬盡瘁的緒方洪庵含笑辭世,
為了國家、為了大義勞碌煩擾一生,如今哲人將逝之際,
面對來自未來的南方醫師,他不憂個人身後聲名榮辱,不懼生死,
他對未來唯一的打探,依舊只有醫學之路。
那個衷心的微笑,是整部「仁醫」中,我最難忘的一幕。
得知未來是個更好的時代,常懷終生之憂的仁者,終於笑了。
#相關影片可參考仁醫第一季第七集
#當初這段戲我哭得有夠慘
#下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