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只覺得會說話的東西吵,不若小動物討喜,但這是第一次覺得小孩子像小貓小狗一樣可愛,在眼科診所漫長等待的座椅上,必須緊閉雙眼時,她的聲音一點也不吵。
去年秋天看見大學同學公佈自己得青光眼的事,我真的被嚇到了吧,我們也才二十初的年紀……原以為在末尾才會發生的不可逆之退化,原來有可能在此時降臨。加上我知道疫情之故,近視加深的人數大增。小時候大家都定期要到眼科報到,每次檢查就是我的心虛時刻,深知行為從未聽從理智,只依隨心意、任性的意志,簡直是長年、不間斷地用不良習慣虐待我的眼睛,不免擔心自己,畢竟已是高度近視,眼疾風險較高,我們家族也有青光眼病史。
今年春天看見那位同學又公佈,從研究所休學了。同時從事教學、寫作、研究所課業,能力上沒問題,唯獨眼睛已不堪負荷,撐不住了,於是先休學。這半年來我不間斷地,每日服用葉黃素,遵照養生保健媒體網路文章的指示:每日服用6-10 mg,持續4-6個月,才能讓血液中其濃度提高後,將其運送至視網膜。半年後濃度不會突然降低,不定時補充即可。去年秋我去做了第一次眼底檢查,這是第二次。此後就一年檢查一次吧。
眼科診所就是一個充斥小孩的地方,並且需要久等,我坐在長椅上不很有效率地使用app背著單字,就像滑tinder:右滑、左滑、上滑,差別只在判斷認識與否,而非喜不喜歡。同時你也不會去判斷你喜不喜歡坐在身邊那個連正臉都不會瞧見的路人。這時候雙眼緊盯螢幕倒不曾使我有一絲罪惡感,正相反,不這麼做會有罪惡感。
右邊的妹妹很活潑,對周遭感到好奇、口齒不清地說話,有一個大人帶她,期間提及「阿姨」,我想可能是指我,就一陣不爽,以前打工被中年人叫阿姨總很不爽。後來發現,不對,她們叫我「姐姐」。阿姨是指那位大人自己的樣子。我聽不太懂妹妹說什麼,但似乎對我頗有好感,「姐姐」、「衣服」、「可愛」,我聽到這些。我轉頭對她笑,「姐姐對我笑」她笑更開。我穿著YOASOBI和UNIQLO聯名的一件薄荷綠T恤(是童裝)、天藍牛仔裙,一件長的罩衫,偏向鵝黃的杏色,摸起來挺舒服。坐下時長長的罩衫和裙子有些溢到一旁。妹妹偷偷拉著我的罩衫摸著玩,還偷瞄我,我樂得偷笑。我們背後的牆壁是碰到會發出叩叩聲音的木板,妹妹用頭去撞,我甚至覺得這行為也可愛,很想摸摸頭,或是把手墊在後面。叫到我名字了要進診間,我站起身時罩衫的一角還壓在妹妹的手下。
檢查完視力、眼壓後出診間,坐回等待的長椅,要點散瞳,點個五次?每次點完要閉眼。妹妹還擔心地問大人:「姊姊不就看不到了?」、問帶她的大人「是不是不舒服?」重複好多次,我想是說我,後來開口說姐姐來做眼睛的健康檢查,跟大人解釋了一下是因高度近視擔心病變的風險。左邊的另一個小孩似乎有些疑惑,小孩家長則對他說,就高度近視,你還沒到,所以現在要好好保護。我想這樣起到了一點警示的作用也不錯。
在閉眼的期間,妹妹還偷偷摸我的手臂,我真挺開心的。大人對她說這樣沒禮貌。全程也時不時制止她說話,可能怕太大聲吵到其他人,進去檢查似乎不太順利?出來那位大人也頻頻說妹妹沒認真做,一些管教的言語。後來我要等的時間太長,她們可能就結束離開了,之後就沒聽到聲音。腦海中我一直演練著等等要跟妹妹說掰掰,或跟她握握手之類的,就沒機會了,覺得可惜。如果能對那位大人表達妹妹沒有造成我的困擾,會不會更好一些呢?我想起高中喜歡的女生輕輕向我踢過來的球,然後我不知道怎麼反應。
不知道那位妹妹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愛。那樣的直接、親近,那樣傳遞過來的好感,我幾乎沒有體驗過。甚至與人類有肢體接觸也大概已是一個月前的事(呵呵)。我擅自認為那位妹妹長大也是討喜的那類人,會讓我覺得,謝謝你們耶,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