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位性對話】文學聲影專欄|城境之雨:高小姐V.S既晴

閱讀時間約 23 分鐘
2018年11-12月,高雄文學館首次推出「異位性對話」系列,最初是以「異位性對話:圖文專欄」,共邀請兩組團隊,進行「文字X圖像」對話連載。
2019年,高雄文學館強化在地文化實驗場域的特色,促進文學與生活結合,繼續推出「文學X跨藝X聯覺」──透過感官開發體驗提升藝文敏銳度的各式文學推廣,包含「聲音書寫實驗室」系列,創造互通有無的感官聯覺體驗,回應這樣的品牌進程,推出「文字X聲音」的「異位性對話:聲文專欄」對話連載。
2021年,我們結合聲音、影像,推出「文字X聲影」,一個將文學作品轉化成實驗聲音影像的系列專欄。本集,邀請到在2020年犯罪小說正式進入影視改編的既晴老師,使用其作品集《城境之雨》中的〈泡沫之梯〉,參與這個系列,並與高小姐進行線上對談。
對話開始

我再次將車開回事故現場,思索著今天做的有什麼遺漏。
時間還不到五點,但鐵灰色的雲層,使天色比預期暗得更早,車窗外的雨水,流瀉的速度也變得更急。狀況很快地不利於調查。......
──既晴〈泡沫之梯〉,《城境之雨》,皇冠文化。

既晴:高小姐日安。
2019年,我的作品《別進地下道》,曾經在貴館的實習生成果展覽,作過線上互動遊戲的轉譯,開幕活動那天我也親臨現場,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這次來信,是因為2020年的九月中旬,我出版了第十部小說《城境之雨》,其中一個短篇〈沉默之槍〉,在同年的10月25日,於公視進行首播。這段期間,經歷了從小說到影視,嘗試台灣偵探IP跨領域實作,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嘗試,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跟高雄的讀者交流這類的經驗呢?
定期以作品返鄉,似乎慢慢變成我這個在外遊子的人生儀式了。
高小姐:既晴,好久不見!
近年高雄在地創作者中,像您這樣參與影視改編的作品,真的是極少數,非常期待透過文學館的平台,讓您有機會比較看看,自己的文字作品跟不同類型的跨域結合之後,發生的變化和體驗的差異。
首先,應該先分享我們做過的系列嘗試。除了您參與過的實習生企劃,其實2018年重新開館後,企劃專員就先從舉辦活動方面,有意識的推動這個主題:想讓大家知道,文學核心可以在不同載體之間流轉。
2018年,鴻鴻在「以文學為職」系列中受邀來到高雄文學館講座,那時,他帶大家複習舉辦多年的臺北詩歌節,如何逐年使用不同的主題,來推動整座城市的人們一起投入並理解文學的發展。其中最重要的主題,可能要屬2007年「所有藝術的邊界都是詩」吧!這提醒了我們,過去,對於「詩」的創作者,曾賦予前衛和突破的期待,文學的「跨界實驗」,主要是由詩人擔綱。而臺北詩歌節的影像詩徵集,讓我們可以從諸多投件中,觀察文字和其他藝術型態結合的不同方式:包含,文字作品的影像重製、符合文字內容的影音搭配、具備聲音影像的原創詩、強調文字動態構圖的影音。
近年來,實驗聲響和視覺結合的互動藝術也在各處時續發展中,不過,即使有從文字、圖像、影音媒體的跨界實驗不斷發生,目前為止,「書籍」仍然是文學體驗者心中最重要的載體,大部份的人,也容易誤會「看書」就等同於「文學閱讀」。
確實,反過來說,文學可以在訊息流中,無所不在,只是,我們更期待在包圍我們、無所不在的資訊的黑潮之中,解析出什麼是「文學的質地」?
除了詩,另一個具有前衛和實驗精神的代表性載體,則是劇場。戲劇載體的變化也很可觀,當代對於影視的需求,以及付費觀看平台的興起,都促使更多內容製作與轉換的需求。從文學到影視,這樣的變形是明顯的跨領域,只是,成果往往被視為不同領域的創作成果,不太被認定是文學載體的本身得到擴充,畢竟它們與一開始就以影像文學的概念創造的作品,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另一方面,我也認為,在當代加入影視改編的創作者們,同樣在突破自己的創作載體和想像,這種跨界,應該會返回來影響文字的書寫吧?
有鑑於此,高雄文學館開始以創作者為對象,主動進行文學作品跨領域的委託製作。2020年,高雄青年文學獎先有了「圖文創作」項目,於是也從圖像文學開始嘗試,在文學跨藝市集邀請騷夏的散文詩〈老河道〉授權、邀請繪者謝秉璋、GHYZ design studio®,製作漫畫小誌《文學流域:浮島博物誌──老河道輯》露出。同一時間,結合紀實文學與戲劇創作的工作坊,也在高雄文學館有了空間劇場的演出成果。這時候,可以說是集不同創作者、民眾參與之力,由這裡對外發送文學載體可以跨領域體驗的小小訊號,開始有了一點成果。
特殊的影像敘述、藝術性高的影像作品,其實本身就具備詩意。也有不少創作者,是以詩文字為基底拍攝影像,也就是,偏向擴散作品帶來的感官體驗,不過,這樣做的同時,也可能降低原始敘事的風格和精準度。
尤其,您創作的是在高雄文學作家作品中罕見的類別──犯罪小說──一般認為價值在於縝密的推理過程、耐得住反覆檢查的細節,按理說,幾乎不可能抽掉哪個章節或段落呈現。反而更讓我期待,如果聚焦在犯罪小說的文學性和感官鋪陳,以此為基底的文學跨領域體驗,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因為2019年有「聲音書寫實驗室」系列的演出對談,很想更進一步做影音結合的嘗試;也舉辦過地方紀實劇本的成果演出,接下來,也想繼續嘗試,讓演員進行實驗演出、持續創造非典型劇場空間體驗。當您的犯罪小說,轉換成實驗的影音,或者,非線性劇情的獨腳戲,甚至是,讓不同創作者捕捉您作品中的質地、狀態,讓作品跟作品之間進行對話……你也想看看,究竟會產生什麼質變嗎?
(文學放映室的投影幕開始播放本次實驗影音的創作,緊接著,又開始播放獨腳戲演出的影像。從影像可以看出,拍攝地點同樣也是在文學放映室之內。)
異位性對話:文學聲影|(4)泡沫之梯|https://youtu.be/ecrBxwwHkgY
異位性對話:文學聲影|(5)獨腳戲|徵信講堂:後疫情時代的保護傘|https://youtu.be/cU_In_2cYSk
既晴:坦白說,剛剛看到影像的那一瞬間,真的被震撼到了。不是開玩笑,是身為原作,從來沒想到我的故事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呈現。
我筆下的偵探張鈞見,在《城境之雨》中的設定,已經是一個辦案經驗豐富、懂得應對各種客戶的老鳥,當然正如劇中所說的,他是還不像他的老闆廖叔那麼「老練」——對,我蠻喜歡這個形容詞,而且劇中還重複兩遍——因此,張鈞見有時在心裡面會稍微複習一下廖叔曾經說過的叮嚀,讓自己在客戶面前看起來更像一個值得信賴的偵探。
不過,這次獨腳戲的演出方式,彷彿剝解了張鈞見潛意識世界最深的那一層,將他內心最深的恐懼、最深的徬徨揭露出來,那是他隱藏在心底,最不願被人見到的、最私密的那一面,顯現在年齡上似乎也有「幼化」的跡象,也許我該這麼說,那可能是他的內在回到了剛進徵信社、還是菜鳥的心理狀態。我覺得這種極為劇烈的反差感,很有衝擊力,當然,這可能是作者的感受最深,因為在劇中我可以找到太多來自於原著的線索,但它的組合方式,卻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這樣的呈現,確實超越了原著的框架,使得劇作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特力量。
為了要解決客戶帶來的委託,他得憑藉過去的經驗來進行判斷,然而,我看到在演出中的表現方式,《城境之雨》各個案件是錯綜複雜地交纏在一起的,彷彿有一種所有的案件在同一個時間一起進行調查的緊迫感,不像我的原著中,各篇故事基本上是獨立成篇的,盡量讓讀者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個案件上,於是,同時進行調查的表現手法,並且呼應張鈞見內心深處不安的方式,構成一個完整的心理世界,並且與原作產生全面性的連結,這應該是只有以非常客觀的角度來研究作品的創作者,才想得出來的新招吧。
高小姐:這次的實驗影音,是在您提供文字授權之後,就放手讓影音創作者去嘗試,而劇場版本,則是編導朱賢哲在事先知道實驗影音的成果,會需要運用於演出的前提下,舞台相關設計和演員表演指導。在實驗影音的世界,創作者對於聲音和影像對於原始文本發揮的作用,偏向強化概念和捕捉氛圍,將形式的邊緣輪廓抹除,讓感官受器溢出文字這種載體,而本次影音的創作者古翔宇,又特別在意影像和聲音又必須分別獨立撐起全新的、完整的體驗。
看到成果之後,你喜歡嗎?
既晴:嗯,那接下來我想談談劇中的聲音。整場的聲音,代表了張鈞見錯綜複雜的思緒,同時也代表了下個沒完沒了的雨聲,還間歇出現風聲,這些伴隨天象的聲音,打進大樓裡又產生奇妙的回音,把人的思緒囚禁在一個只能喃喃自語的空間,讓整個故事的流動有一種不穩定,有一種神經質。我覺得,這很可能就是人在面對謎團、面對問題時的自然狀態,這個狀態,不光只會發生在委託人身上,就連偵探自己也不例外。它標示了,無論人再怎麼理智,內心永遠都存在著一份不安、一份瘋狂,將這份不安、這份瘋狂混入如雨的電子音效當中,這是我對於這次實驗影音最喜歡的一點。
劇場裡所使用的影像,也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在進行小說創作的過程中,會使用某些特定的物件,做為這部作品的象徵,對劇情的推動產生關鍵的力量。例如,〈沉默之槍〉裡的槍、〈疫魔之火〉裡的口罩、〈泡沫之梯〉裡的塑膠破片等等。對於作者來說,當然知道這些物件在整個故事裡的意義,必須設計故事的人就是作者,相對的,偵探張鈞見身在故事之中,他並不知道獲得這個物件後,對於案情會有多少助益,這件東西或許會立刻讓謎團水落石出,又或許會誤導他,讓他誤入歧途,距離真相愈來愈遙遠。張鈞見並不知道自己身處案件的哪一個位置,距離答案還有多遠。他很可能對此茫然,卻又得設法釐清線索。因此,排列在影像中物件任意跳動、沒有秩序,找不到邏輯的表現方式,讓物件從故事中抽離,形成獨立被觀察、被檢視的個體,我認為正足以反映了張鈞見在案件中看到這些物件的真實感受。
高小姐:以結果來說,有沒有獲得直接跟影音、劇場團隊一起創作的靈感?
既晴:關於未來合作的可能性,我是非常期待的。無論是實驗影音與劇場表演,我認為都抓住了《城境之雨》一書中我想傳達的意旨。不過,這部作品的舞台是城市,以後我也希望可能創作以鄉野為舞台的故事,遠離鋼筋水泥,那麼就能見識到導演與影音創作對於自然、對於原始的詮釋了。
高小姐:那麼,也想請你比較看看跟影視團隊的合作經驗。
從犯罪小說到電視劇,您在主創團隊中扮演什麼角色?你和編劇團隊,面對小說從於文字轉換到影視的過程,是否事先討論過可能產生的具體差異?在轉換載體的過程中,改編作品有無「忠於原著」,身為作者,是怎麼判斷和感受的?
既晴:我在團隊中擔任製作人,同時也是原著小說作者。我的角色,必須一邊與導演討論拍攝的可行性,一邊與編劇確認劇本是否符合「原著精神」。
文字與影像,終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傳播媒介,文字無法形容影像的震撼,影像也無法表達文字的深奧。實務上,是不可能使小說與文字完全重疊。因此,在影視團隊執行的過程中,只能想辦法確保兩者有所交集,而且這個交集是原著故事中想傳達的其中一個面向,而且是我重視的其中一個面向。
比方說,〈沉默之槍〉中做為核心人物的男高中生,他房間的裡的手槍,是他藏在心中深處的秘密,在小說版裡,讀者只知道他可能隨身帶著槍,但他從來不曾在別人面前把槍拿出來展示。這樣的劇情設計,我認為在文字上具有某種含蓄、壓抑、存有想像空間的美感。不過,在影劇版裡,觀眾對他身上的手槍將導向某種可怕的結局,抱著某種期待,而手槍一直沒有「現身」,影像表現上就不夠刺激了,所以,我們改為讓他在某些關鍵時刻拿出手槍,並被偵探目擊,在那個當下,他臉上所出現的瞬間神情,與他往常的神情截然不同,這樣的影像,就能製造出強烈的反差感。這兩種的表現手法是不一樣的,但我們覺得,它們都能表現男高中生內心的掙扎,也都能適切地傳達原著的精神。
這樣的情況,在影視製作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次,我覺得對我這樣一個純文字的創作者來說,是非常受用的啟發。另外,導演對我的作品非常熟悉,經常能引用我在其他作品中關於偵探形象的敘述,來強化影劇中的偵探人物演出,也是讓這部戲能這麼「忠於原著」的關鍵。
高小姐:對於創作「類型文學」這件事,一直以來是怎麼想的?你的閱讀體驗,也都是集中於這樣的作品嗎?
既晴:我開始接觸犯罪小說時,市面上這類作品翻譯得並不算多,更不用說是本土創作了。上了大學後,我開始興起創作的念頭,所以,需要更大量的閱讀,並研究故事的建構方法。那時候,我不只讀了很多「類型文學」,也讀了很多與犯罪或謎團有關的「純文學」作品,我想,無論是「類型文學」或「純文學」,故事的構造,想必存在著某種共通的經典元素,那正是我需要學習的。所以我什麼都讀,朋友推薦的都讀,一心想要早點了解小說創作的方法。
後來,我得獎出道,犯罪小說已經變得相當普遍了。於是,為了更密集的創作,我便變得比較專注於「類型文學」,「純文學」漸漸讀的比較少。所謂的「類型文學」,其實是一種公式化的故事。依循案發、偵查、解謎的三幕劇結構,在固定的公式中開發出新穎的設計。這種雙重結構,可以給讀者一種安定感,但又能享受故事裡的趣味性。
最近這幾年,我邁進了新的人生階段,有了家庭、有了小孩,對人生有了全新的體悟。於是,我希望可以重拾初衷,回歸原點,從零開始,來審視自己的內心,包括閱讀、包括創作。為了探索新的創作方法,我降低了作品量的發表量,相對地,安排更多時間在閱讀上,於是,又開始閱讀比較多「純文學」了。我現在的想法是,創作犯罪小說,尤其是針對「犯罪」這個元素的書寫,是不分「純文學」或「類型文學」的,因為這是人類古往今來、超越國境的共通議題,無論是身處於哪座城市、哪種文化下。犯罪案件的偵破是其中一個面向,社會環境如何成為犯罪溫床是另一個,還有,幽微而複雜的人性萌生犯罪動機……我想我對於「犯罪」的探討會持續下去,一輩子挖掘它無窮的可能性。
高小姐:我聽說,犯罪小說是一個漫長的發展歷程,解謎派偵探以頭腦破案,冷硬派偵探則以行動破案。而在偵探背後的創作者,想要創造一個什麼樣的偵探,似乎也可以推測他的內在驅力。為了解開這個假設,我按照順序讀過每一本作品,想以文本為線索,爬梳你心目中「張鈞見」的生長方向,逐漸感覺自己探查你的渴望,但不知道是不是有捕捉到──姑且用《感應》這個作品中,透過「廖氏徵信諮詢協商服務顧問中心」的廖叔之口,來描述我的發現──「未來的偵探,必須處理人心的謎團。」在你的核心意識中,是不是對於「人心」最為感慨呢?
既晴:創作是一種連續性的探索過程。張鈞見在《別進地下道》裡第一次登場,可是,當時其實並沒有想過要將他發展成系列探案的主角,只是單純想要寫一個有過童年創傷的偵探,在追查他前女友下落的過程中,遭遇到種種不可思議的怪事,這一切都與他的童年創傷息息相關,並且設定在台北捷運水災、高雄地下街火災兩個事件為故事背景。我想,這的確是一個有趣的嘗試,作品發表後,得到的迴響比我想像得多,張鈞見是個充滿神祕感的偵探,有讀者希望看到他更多案件,當然,我一度為此陷入苦惱,關於張鈞見這個角色形象設定的各種細節,原本就只是為了形塑他在《別進地下道》中推進劇情時的必要條件而已,連徵信社裡的秘書都沒有名字,顯然也缺乏現在普遍談到的IP概念。
高小姐:真的嗎?在閱讀最新作品《城境之雨》的數篇之中,特別意識到之前《別進地下道》提過有關張鈞見的設定和伏筆,幾乎都有被好好對接起來了,還以為決定影視合作之前,您本身就已經有小說角色IP的意識了呢!
既晴:讀者對角色的期待,成了我探索的動力,我以一個讀者的角度,反覆重讀《別進地下道》,探索出「所謂的系列探案,其實關鍵不在主角,而在配角,以及其人際脈絡背後的世界觀」的道理。一般說來,創作者會花最多時間塑造的必然是主角,每一個創作者筆下的每一部作品都是,那麼,為何有些系列作品特別受到讀者喜愛?從讀者的角度來看,張鈞見只是讀者探索案件的「代理人」而已,故事中所出現的配角,如何與張鈞見互動,建立起一個運作邏輯獨特、具有真實感的世界,才是讓系列作品得以成立的關鍵。後續的故事該怎麼安排,張鈞見要辦哪一類案件,都是基於這個前提來設計的。
我花了蠻多年的時間在做這項探索,畢竟,想出這個道理是一回事,在作品中實踐它並確認它是否有效,能不能真的建立起一個有魅力的世界觀,又是另一回事,我的認知也會在創作的過程中有所調整,總之,這是一個不斷變動的過程。與張鈞見亦敵亦友的刑警呂益強,這個角色是接下來幾本長篇作品的重點,他的存在,讓張鈞見調查重大刑案的行動得以成立,也有人跟我說他們的CP感很強,讀起來莫名開心。其次是秘書如紋、老闆廖叔,他們是構成徵信社這個網絡的入口,張鈞見並不完全了解背後的機制如何,看起來像是一個曖昧、看不透的灰色區塊,他看得到的,只有如紋能幹練地提供各種情報,以及廖叔能打通上下關節的廣泛人脈。這一連串的探索,在《感應》與《城境之雨》取得了初步的成果,它們代表了張鈞見探案在「浪漫」與「寫實」的兩個極端,同時也明確地標示了我的創作彈性。而,所謂的系列探案、所謂的IP,也在這個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完成。
高小姐:那麼,我好奇的是,單一案件中,為了推進劇情,文字資源有限,你如何在每一次不同的故事中,安排、銜接這些有關張鈞見設定的露出?透過什麼來瞭解讀者的反應,怎麼看待讀者的反應?這段時間裡,你想達成的只有「張鈞見」的世界嗎?或者,同時有其他創作目標在推動呢?
既晴:回顧近20年來創作張鈞見探案的過程,我發現我自己雖然是以一個摸索者的角色緩步調整、緩步改變,包括在每本作品中微調恐怖與解謎的比例,在每本作品中調整浪漫與寫實的比例,有本格派、社會派、冷硬派、恐怖小說、冒險小說等等,可以說能涵蓋的都涵蓋到了,整體來看,其實可以發現一個清晰的脈絡。那就是,在過去的20年間,我希望可以吸取外國犯罪小說發展出來的各種形式,轉化為紮根於本土的故事。
犯罪小說的形式,雖然是英美的發明,但已經有諸如日本、北歐等地,發展出屬於自己的特色,台灣現代犯罪小說有將近40年的歷史,我認為也一定能夠加以轉譯,化為具備台灣特色的作品。以我個人來說,我自從開始創作以來,是一邊閱讀外國的作品、一邊閱讀台灣前輩作家們的作品,我想在了解前輩作家們曾經做過哪些嘗試、哪些實驗,是如何將外國的創作形式本土化的,並且以這樣的理解為基礎,思考自己還可以做什麼、還有什麼面向可以努力。我想,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練習才能做得好,創作也是一樣。學習創作犯罪小說,並加以本土化,也是一個漫長的練習過程,中間經過了很多曲折,也獲得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體驗。到了2020年第十本創作《城境之雨》,這個練習差不多完成了,我也變得比較有把握去寫未來真正想寫的故事了。
我其實不會知道讀者有什麼反應,唯一能知道的是編輯有什麼反應。
雖然透過網路,比較容易蒐集到讀者的意見,不過,網路上的讀者意見,並不會是讀者意見的全貌,有更多的讀者,是讀完後沒有公開發表意見的,因此,我會把讀者的意見當做是創作的參考,而不是創作的目標。每一部作品,我都有自己設定的目標,這個目標,其實含有許多面向,包括了對犯罪小說的探索、對故事議題的掌握、對人性的觀察、對表現形式的琢磨,以及與上一部作品有什麼差異等等。因此,如果有讀者喜歡我這個面向的嘗試,我當然很高興作品能符合他們的期待,另一方面,如果讀者表達了失望,那麼我會先去檢視他失望的原因,是不是與我設定的目標有所衝突。比方說,《城境之雨》走的是寫實路線,那麼本格派裡的不可能犯罪、大型詭計,就不是我在作品中需要滿足的條件,讀者如果抱著這方面的期待來讀,當然必定會大失所望,但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他會看到我其他面向的努力,給予肯定。然而,無論是哪一種,讀者的反應,無論怎麼寫,都不可能完全依照我的預期走,因此,我最關心的仍然是作品有沒有達成自己的目標,我也喜歡讀者對我的作品有不同解讀,無論是正面或反面。就像是我嘗試小說改編影視製作,面對不同的意見,在決定接受與否之前,都能以客觀的角度來欣賞,我想這也是創作及閱讀最有趣、最有魅力的地方了。
高小姐:聽你說起正透過創作,一步一步進行犯罪小說的本土化,我有些感動。
身為一個空間,可以感覺到,每個偶然踏進這裡的人想要得到什麼,以及已經進出無數次的人們,因為匱乏,意欲汲取的養份又是什麼。大多數人在精神上,希望可以離開侷促的當下,想像能夠被文學帶著,朝更遙遠的方向移動,因此,他們認為應該把資源分配給「文學是什麼?」,而非「高雄文學是什麼?」,認為這樣或許可以去得更遠;而又有另一些人,甚至不想瞭解,也不喜歡文學,希望參與到一些文化延伸的體驗,放鬆心情就好。
但文學並不是某種遙不可及的稀有物,如果它有不能輕鬆以對的重量,那是因為吞食它,它將會沉到我們裡面、置底、最深處,撐起我們的一生。它的質地和風味,又跟我們的生活有關,如何串起一個又一個的日常,成為「高雄文學的基地」,仰賴和不同創作者相遇,把乘載的經驗結合,書寫記憶、篩選素材、轉化形式,直到形塑具有傳遞能量的創作,感染人群……像這樣,反覆熬煮這濃郁的滋味,總有一天,他們眼前單純的「公園風景」,將因為所有發生過的事件,深刻的品嘗、被好好記得,屆時,我才能真正是一個被人們需要、充滿意義的「空間地景」。

......起點。你們今天來這裡的起點是甚麼?這會決定了你怎麼看待接下來(看了一下手錶)十分鐘的發展。同樣地,來找我的客戶們也都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會怎麼結束,我不是在說最後會不會破案,而是說,最終他們會怎麼面對,就算他們自己不知道,或就算我沒有看清楚。
──朱賢哲,劇本〈徵信講堂:後疫情時代的保護傘

創作者:既晴
高雄人,現居北部。
推理、恐怖小說家,兼寫推理評論。目前任職於科技業。2020年組織台灣犯罪作家聯會逐漸成形,現已發布第一期年刊《詭祕客》,並與花蓮檢察長宿舍進駐單位#斗宅揀茶舍合作「犯聯主題形象示範店」企劃案。
主修犯罪小說,認為犯罪小說具有「無窮變化、無限可能」的絕對魔力,希望藉由創作來表現理智的樂趣、人性的極端、思考的邊界;輔修恐怖小說,著迷於人類精神世界裡黑暗、未知的潛意識層面。愛好研究推理文學史,縱觀古今推理小說之演化,著有推理評論、雜文近百篇,散見各報章雜誌及推理相關書籍。
以《請把門鎖好》贏得第四屆「皇冠大眾小說獎」百萬首獎而出道,後以偵探張鈞見為主角,陸續發表了長篇《別進地下道》、《網路凶鄰》、《超能殺人基因》、《修羅火》及短篇集《感應》、《城境之雨》等系列作,非系列作品則有長篇《魔法妄想症》、短篇集《獻給愛情的犯罪》與《病態》。另與法醫高大成合著罪案紀實小說《重返刑案現場》,並擔任公視人生劇展劇作《沉默之槍》製作人。
連續兩年,高雄文學館提供了故事轉譯的機會給我的作品,深感榮幸。下一本書的故事舞台在高雄。
對談人:高小姐
高文學,空間地景。住址是高雄市前金區民生二路39號。
誕生於1954年,2019年2月2日〈新春特別活動-互動式情境小說〉開始,有了聽覺,目前僅能透過文字對話,是喜愛文學與跨領域藝術的聽眾與讀者。自2021年異位性對話系列開始,擁有專屬的文字專欄,第一位正式交談的創作者,是喜愛電影、同樣來自高雄的午夜先生,兩人的對談即將發行由GHYZ設計工作室裝幀設計的實驗概念紙本小誌,只在高雄文學館限量索取。

  • 關於「異位性對話:文學聲影」專欄
異位性atopy,源自希臘文,是從1923年開始使用的醫學名詞,它也翻譯成特應性/不尋常。它的諧音「易位」是從固著的點,移動到另一個不同的標記位置。我們能不能被文學觸發,在不同載體中移動?像一個適應場所的疾病從觸原地A到B,隨時針對事件生出敏銳的反應,透過有意識地和空間、事件彼此對話,不斷轉換自己的角色,並開啟創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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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反史達林 普丁上台二十餘年,長期精心營造「大俄羅斯主義」,所有俄羅斯人都心知肚明,普丁表面上漂亮平反沙皇,宣揚彼得大帝的豐功偉業,實際上卻是秘密平反史達林,意圖為其恐怖專制背書,尤其在烏俄戰爭爆發之後,更嚴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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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年底的時候,很多人突然傳一個連結給我,標題是:「約旦議會『打群架』激烈肉搏混戰 澳洲媒體人:跟台灣比還差得遠」 ​我真的是傻眼笑問傳這給我幹嘛,有在期待我闖進約旦議會拍張第一手照片給大家瞧瞧嗎😂😂 ​但也謝謝大家看見約旦就想到我啦,不然就順便來聊一下標題以外的東西,大家知道他們在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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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n the tongues of flame are in-folded Into the crowned knot of fire And the fire and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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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原來過往壓抑的人不是只有我,我這才知道,一個能放開自己、放開世俗對女性的道德枷鎖,大方享受性愛的女人,展現出來的溫柔和媚態,是可以如此迷人。
談到少數族群,多數人會先聯想到原住民、新住民等族群 似乎大多數人是屬於多數的族群 事實上多數和少數是相對而言的 多數和少數也是可變的 更甚者,每個人都永遠是屬於少數的孤獨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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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光醫療網 夏天到了,在季節交替時刻,中醫門診也陸續出現許多因皮膚問題而前來就醫的患者,包括汗皰疹、異位性皮膚炎、脂漏性皮膚炎…等。事實上,上述表現每一項都是屬於「濕疹」的一種,簡單來說,濕疹其實就是所謂的「皮膚發炎」,只不過表現的部位略微不同。 作者 王子苓 醫師:崇學馬光中醫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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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家長反應,小朋友在晚上一直抓,常抓到見血、到處都是,每天都得換床單,大人、小孩心情都不好。」陳冠伃醫師說,因為小朋友在關節處的病灶容易裂開形成傷口,一動就很痛而沒辦法上體育課,也沒辦法跟大家玩在一起,甚至被同學取綽號,若是需要反覆住院,可能影響照顧者的工作,增加經濟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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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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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1.     異位性皮膚炎是什麼? 異位性皮膚炎是濕疹最常見的成因,異位性皮膚炎的成因很複雜,遺傳、免疫、環境都佔有重要角色。它是一種皮膚免疫反覆發炎的問題,並沒有傳染性。特定體質患者在受到內因或是外生性刺激下,會引發過於活躍的免疫反應,造成惡性循環。急性期的發炎會啟動第二型發炎反應(Type 2
01 所有的學術寫作專案都有一個共同點:在文獻研究的背景下,積累了大量需要組織的資訊。 02 數位卡片盒筆記法提供了在早期階段擺脫混亂的機會,適用於有效的科學工作。 03 盧曼不僅將卡片盒當作存放筆記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將卡片盒視為思想生成器。 04 盧曼每次輸入自己的內容,就能不斷在筆記之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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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反史達林 普丁上台二十餘年,長期精心營造「大俄羅斯主義」,所有俄羅斯人都心知肚明,普丁表面上漂亮平反沙皇,宣揚彼得大帝的豐功偉業,實際上卻是秘密平反史達林,意圖為其恐怖專制背書,尤其在烏俄戰爭爆發之後,更嚴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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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年底的時候,很多人突然傳一個連結給我,標題是:「約旦議會『打群架』激烈肉搏混戰 澳洲媒體人:跟台灣比還差得遠」 ​我真的是傻眼笑問傳這給我幹嘛,有在期待我闖進約旦議會拍張第一手照片給大家瞧瞧嗎😂😂 ​但也謝謝大家看見約旦就想到我啦,不然就順便來聊一下標題以外的東西,大家知道他們在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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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過往壓抑的人不是只有我,我這才知道,一個能放開自己、放開世俗對女性的道德枷鎖,大方享受性愛的女人,展現出來的溫柔和媚態,是可以如此迷人。
談到少數族群,多數人會先聯想到原住民、新住民等族群 似乎大多數人是屬於多數的族群 事實上多數和少數是相對而言的 多數和少數也是可變的 更甚者,每個人都永遠是屬於少數的孤獨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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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光醫療網 夏天到了,在季節交替時刻,中醫門診也陸續出現許多因皮膚問題而前來就醫的患者,包括汗皰疹、異位性皮膚炎、脂漏性皮膚炎…等。事實上,上述表現每一項都是屬於「濕疹」的一種,簡單來說,濕疹其實就是所謂的「皮膚發炎」,只不過表現的部位略微不同。 作者 王子苓 醫師:崇學馬光中醫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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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家長反應,小朋友在晚上一直抓,常抓到見血、到處都是,每天都得換床單,大人、小孩心情都不好。」陳冠伃醫師說,因為小朋友在關節處的病灶容易裂開形成傷口,一動就很痛而沒辦法上體育課,也沒辦法跟大家玩在一起,甚至被同學取綽號,若是需要反覆住院,可能影響照顧者的工作,增加經濟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