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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雪佛》作者王盛弘:「遺憾」是人生的必然,但作為寫作者我留住了文字

2022/07/0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Photo Credit: H.M. Lee攝影、王盛弘提供
王盛弘謙稱自己是一直在路上的「寫作練習生」:「我創作的出發點,是相信文字的療癒力量,藉著文字去爬梳、整理人生的苦悶。做這件事時如果無法絕對誠實,它的效果就不存在。所以我會盡量做到物理現實和內心的真實。」
與周芬伶、阿盛、簡媜並列「九歌散文三十家」的王盛弘,全新散文集《雪佛》追憶離開彰化負笈北上那段逝水年華,記憶如雪佛(典出吉田兼好《徒然草》),遭時光兇焰緩慢消融。王盛弘一字一句築造佛龕堂廟,金身終將化盡,幸有巍峨文字殿宇留下。

通信琦君二十載,師事散文大家阿盛

王盛弘於國中時成為琦君迷,初生之犢,提筆寫信給心中景仰的大作家,自此兩人開啟通信將近二十年。我們對琦君的定位是「溫情散文」大家,但王盛弘讀出了她的「幽默」,他去信時談及此,琦君訝異反問:我幽默嗎?
回想當年,王盛弘說自己起心動念寫信,並不出於「功利心」——希望琦君替自己看稿、為自己引薦或推薦。某些年輕寫作者出於「經營人脈」的目的接近前輩作家,其實作家們都能覺察這種意有所圖,自然,不大可能真正與作家建立實質且長遠的關係。
血氣方剛的年紀,王盛弘坦言自己也曾在大學時因為文學觀轉變,「甘冒大不諱」地在信中提出意見「若結尾偏重感傷,恐怕有損作品藝術價值」,建議琦君阿姨可以刪掉某些段落。後兩人一度中斷通信,直到1995年退伍,才又重新取得聯繫,王盛弘說:「我雖然很喜歡琦君,還是對她的作品有保留的地方,特別是過度感傷的部份,雖然我相信那樣的感情是真實的。」
王盛弘接著說:「我認為好的散文,要邀讀者一起來參與你的感情,你給讀者一個哭點,眼淚由讀者流下。」
退伍後,已於副刊發表不少作品的王盛弘恰逢阿盛寫作私淑班招生,撥了通電話過去,惜才的阿盛老師親切地話家常,王盛弘提及擔心趕不及參加一個獎,阿盛老師掛電話前鼓勵:「熬夜也要寫完它。」意外碰到賀伯颱風使截稿延期.時間更充裕。1996年,王盛弘以〈生命的微笑〉獲梁實秋文學獎。

「遺憾」是人生的必然

〈適合仰望的距離〉中,王盛弘終於見到琦君阿姨本人,但彼時阿姨已不認得他。曾經小讀者的信,是琦君旅居海外的心靈慰藉,而琦君的信,亦是對小讀者的指點與提攜。〈適合仰望的距離〉讓人感受到強烈的失落,怎麼作為靈魂知交的兩個人,此生匆匆一晤,竟無法寬慰相擁……
王盛弘微笑道:「遺憾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也不知道完整的人生是什麼,但人生一定包括遺憾、失落這些東西,比如在〈潮間帶〉裡.在屏東搭老母雞到淡水時,心裡想,為什麼沒有航班載我去澎湖呢?呼應回來,我覺得人生就是能作主的機會好好把握,不能作主的就交給命運。我希望自己可以隨遇而安,人生是旅行,雖然有個目的地,但中間遇到的變數我都能夠去接受。這是一個理想,我還沒做到,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朝這個方向前進。」
或許是心境的灑然與釋然,使王盛弘的散文展現恢宏氣度。社會總給人許多框架,男人得「成家立業,五子登科」、女人該「傳宗接代,相夫教子」,然而人生本就沒有那麼多必然、應然或實然,對抗框架或許艱辛,但唯有突破它,拒絕活在他人的期待與言語中,才能使我們得到真正的自由。
王盛弘詩意地說:「每一個人都在一輛列車上看著窗外的倒退風景,我覺得我們什麼都留不住。但作為寫作者我留住了文字,我不斷地經歷這些,讓我成為現在的自己。」

自由沃土,生成散文多樣性

溫情散文作為一種「傳統」,它形塑並回應了大眾讀者對散文這一文類的期待,王盛弘於2002年創作〈夜遊神〉時,便曾提出,散文似乎成為一泓死水,彷彿枯井回音;他接著說:「80、90網路世代出來後,散文又不一樣了,有新的素材、新的觀點。」
更加多元、包容,更自由的成長環境是絕佳寫作土壤,今天的散文市場,我們有了意象氤氳言叔夏、細膩強悍蔣亞妮,荒謬與哀傷並行的陳栢青、嫵媚狂狷馬翊航,顏訥、陳柏煜、李屏瑤、陳宗暉、沈信宏……愈來愈多散文寫作者叛離「溫情傳統」,使散文這一文類繁花盛開。我私以為,這個世代的散文讀者非常幸福。
在文學獎場域裡,溫情散文仍是常見題材,評審經驗豐富的王盛弘提醒:「文學獎評審現場最常被詬病的,就是『光明的尾巴』,又不是螢火蟲,除非整篇文章的脈絡可以引導到這個結局,否則,硬要這樣收尾只會被大扣分。」
Photo Credit: 王盛弘提供

挑戰、為難自己,是有趣的事

王盛弘說:「對沒有經驗的寫作者來說,5000字很難寫出好文章,大部分都會有點摻水,3-4000字,是很適合表現的篇幅,所以雖然這個範圍是一種限制,但何嘗不是一種鍛鍊自己的方式?」
《雪佛》中有兩篇破萬字的散文〈甜蜜蜜〉、〈潮間帶〉,是難得的長篇散文佳構,細心的讀者,將可以在閱讀過程中找到王盛弘匠心獨運的伏筆和隱喻。
王盛弘說:「我不喜歡自己不斷地在重複同樣的方式、套路。創作時偏愛複雜的結構,但讀來要很清透,不會讓讀者在裡面迷路,可是分析時會發現它的複雜,伏筆、細節,作者的設計;我喜歡豐富的細節,這些細節必須要能夠互文。」
這種嚴謹的寫作態度,是作家的自我要求,王盛弘笑言:「我有時一篇要寫六個月,有問題就擺一擺,甚至等個一年再回來處理它。」
關於在繁體散文市場已不多見的長篇散文,王盛弘略一沉吟:「長篇散文要先評估素材是否能夠支撐,為長而長沒有意義。」他也鼓勵年輕寫作者勇於挑戰長篇散文:「我從來在寫作時優先考慮的不是發表,而是,寫作讓我很快樂。」
「年輕的時候就是很想寫呀,一路走來都是這樣。」王盛弘看待寫作這件事,多麼純情。

一直在路上的「寫作練習生」

「比起事實,我更在乎真實。」保羅・索倫提諾《年輕氣盛》說:虛構是我們的熱情。王盛弘坦言:「為了藝術效果有時我也會稍微變動現實。」其實這已是大多數散文家的共識——「再現事實」是強人所難,有時出於藝術性的要求,或純因為記憶本身的不可靠,而略微變造事實,是有彈性的。
王盛弘《三稜鏡》寫作計畫,展現散文的多重維度。對寫作者來說,最珍貴是能夠深刻注視、聆聽世界,能夠體會、回應情感,並透過一枝健筆表達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王盛弘謙稱自己是一直在路上的「寫作練習生」:「我創作的出發點,是相信文字的療癒力量,藉著文字去爬梳、整理人生的苦悶。做這件事時如果無法絕對誠實,它的效果就不存在。所以我會盡量做到物理現實和內心的真實。」續道:「但遊戲的本能和藝術創作的衝動,會影響我的狀態,單純的寫實已經無法表達我想呈現人物的內心世界的流動,所以借來奇幻的手法,奇幻但是真實,呼應我的內心風景。」
花都開好了》開篇〈奈良有鹿〉,讀者已經見識過當散文以奇幻效果呈現多麼迷人,《雪佛》中,〈美麗華〉將再次帶來相近的閱讀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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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是一幕幕倒退風景。 虛無中降生、無愛裡長成,泯滅天使屬於更高維度的未來,卻困於現在。他有一張潔淨的臉,上個世紀曾經愛笑,而後,刀槍劍戟無情剟傷以後,千瘡百孔的軀殼裡他復甦,準備用靈魂四散的光與焰火,滌洗世界。 如果寫作有更多可能--懺情又異質,纖細卻爆裂,我將化身泯滅天使,重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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