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脫下,放在旁邊。
進去洗個澡後,
就會準備豐盛的晚餐給大家。」
波蘭羽量級冠軍拳王「泰迪」塔德烏什.皮特爾茲科夫斯基(Tadeusz Pietrzykowski)
《大獲拳勝》(The Champion of Auschwitz)是由波蘭新銳導演馬切伊.巴切夫斯基(Maciej Barczewski)執導的首部傷痕電影,以二戰期間波蘭羽量級冠軍拳王「泰迪」塔德烏什.皮特爾茲科夫斯基(Tadeusz Pietrzykowski)(彼得.葛洛瓦茲基Piotr Gtowacki飾)的真實經歷改編。泰迪因曾參與華沙保衛戰,志願加入輕型砲兵團,被抓後遭到蓋世太保的審訊與折磨,最後德國納粹將他關進奧斯威辛集中營(Auschwitz concentration camp)從事粗工,編號77。在那裡,所有個人的特徵都被抹滅,他見證老弱婦孺在「洗澡晚餐」的催促中驅趕進毒氣室,聽聞尖叫聲持續擊碎夜晚歸於寂靜;見證囚犯因罹患傷寒與肺炎輾轉呻吟,終至死去;見證納粹軍官依己喜好與需求任意玩取生命,時時監視禁止他們之間有過深的交流──除了為求生存互相爭鬥,猶如螻蟻。
或者是生長在同一片土地上的野草。
同在營中的少年楊內克認出泰迪,對他盡訴崇拜與戰績。一個曾在賽場上戰無不勝的拳王,落在這樣極致匱乏的生存困境,他的回應是:「我若是你,就閉嘴好好吃飯。」似乎這樣的緘默就是他在集中營的生存準則。然而在歷史上,他在營中不只一次參與暗殺軍官、傳遞消息等抵抗行動;在電影裡一旦機會來臨,他便毫不猶豫地偷取蘋果分給少年,彷彿在補償他被捕之後,就再也見不到的兒子。直到他的身法偶然被同為拳擊出身的囚犯管理人認出,從此成為納粹軍官的娛樂,在別無選擇的可能裡,他在每一場比賽中用拳擊計量、換取自己的生命,額外(給予同伴)的伙食與醫藥,更成為波蘭人的尊嚴寄託。
他打鬥的對象不限量級,有些甚至超過他40-70公斤;亦不僅限於德國人,也包括同為集中營的波蘭人與猶太人,這時他會調整自己的戰鬥方式避免傷害對手,並擅長以逃避延長比賽取悅觀眾,保持不敗戰績,因而被德國人稱為「Weiss Nebel(白霧)」。他也告訴(非納粹)對手獲勝的技巧:「第一,找尋對方的弱點;第二,確認自己能待的位置;第三,保留力氣為關鍵時刻出拳。」他相信真正的勝利是基於平等的權利與原則而戰,即使有人嘲諷他的勝利「只是想要活下去」,也並未反駁:緘默不等於屈服,蓄積力氣在關鍵時刻出拳,才能維持自己的生命與信念。
他的勝利鼓舞了營中波蘭人的士氣,他們從各自生存、彼此掠奪、毫無希望的散沙,逐漸凝聚;在德國軍官眼中亦從囚犯身上取樂變成忌憚。於是他戰鬥時喝的水、對手都被替換;在奧斯威辛最後一戰的前夜,他雙手被縛懸吊木架上,聽著被送入毒氣室的猶太人慘叫整夜;而他想保護的少年楊內克,以及被發現偷渡食物醫藥的護理師荷佳在軍官要求「當眾脫光衣服」時,都用生命以各自的形式做了最後的反抗。當他被放下來,自己走到同伴的屍坑,躺進去的時候,看到了楊內克刻給荷佳、被燒得殘缺不全的聖母像。
電影裡,曾經在幼子面前數次羞辱猶太人、因此使之感染傷寒病逝的納粹軍官問楊內克是否信神:
「如果神存在,祂怎麼會見證這一切發生?祂怎麼能奪走你重要的東西,然後讓你活下來?」
沒有人能知道神是否曾施予拯救,但就像楊內克回答軍官的:
「你可以選擇不這麼做。」
生存也是。無論是屈服與苟活,或者對抗而死去,最終留下來的姿態,往往反映了一個人靈魂最深層的需要。
楊內克亦曾對泰迪轉述父親告訴他的話:
「人生前是天使,死後最好的才會回到天堂。」
對泰迪來說,他在奧斯威辛的最後一戰不僅彰顯波蘭不滅的尊嚴,在形式打了德國軍官的耳光,證明自己的生存之道,更貫徹他的初衷:以抵抗的精神繼續活下去。
在電影的最後,泰迪等到了解放與自由,成了拳擊教練,繼續他的運動生涯並再次在比賽中奪得冠軍。看著他教授著男孩女孩學習拳擊的技巧,以及鏡頭移動到放置一旁的聖母像時,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但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成為怎樣的人。」
只有活下去,並且記得那些死去的人,他們就會一直活在你心中,一直在你身邊。
導演在訪談提及祖父正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受害者,「奧斯威辛好似就留在我們家族的血液中。」除了成功借得奧斯威辛紀念館作為部分拍攝場景,處處呈現發生過、體驗過的苦難傷痕.亦在一片絕望當中,不時有光閃耀,那既是未被擊倒的信念,也是始終存在的希望:懷抱著尊嚴活下去,才能傳遞歷史,將曾發生過的記憶,成為真切的在場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