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與長跑

2022/09/21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最近這兩個月比較閒,重拾幾年沒看的 F1 賽車,正好電視上有轉播。
最初入迷是在國中。對一個國中生來說,這六七十圈頗漫長,但恰是這漫長、多變的速度競賽吸引了我,越看越知道,更抓住我的是那種「心無旁騖」開車的感覺,這種感覺可以將我拉回某象限的真實。
小時候當然不知道什麼資金投入對此比賽的影響(是的,這就是一個對地球暖化既不友善、又將資本主義之善惡表現的淋漓盡致的「運動」),只是一個勁的看著法拉利、麥克舒馬赫一直拿第一,這也深深影響了法拉利在我心中的地位,至今如此。
前幾天看到車迷在 YouTube 影片下面留言,說「得了吧,任何人嘴上說自己不是法拉利的車迷,內心深處你總是偷偷支持著法拉利的」。我想這足以說明法拉利已成為 F1 象徵符號的重要地位。
即使現在看新秀們一個跑的比一個還美好,若是法拉利車隊奪冠,心底深處,我還是非常雀躍激動的。
除了法拉利之外,空下來的時間,我把近幾年的賽事、人員調動補習了一下。
賽車是一個車手、車隊、車三合一的比賽。
是極度個人的挑戰——開著賽車,車手基本上是一個人面對這個賽道,成敗很大程度上壓力在於自己;
也是極度衝突的挑戰——不只面對其他隊伍的賽車手,也需要面對自己隊伍的另一位車手,不論你是一號位、二號位、或車隊怎麼安排,誰不想爭得更好的名次,尤其同隊伍的兩位車手開著同樣的賽車,更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以爭取更好的合約;
更是極度運氣的挑戰——車況、車隊、車手,自己車子的問題、碰撞、天氣,賽場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這是極度考驗車手心理素質的機會,在高壓之下,車、車隊、車手都必須要努力以最優異零失誤的表現完賽,0.2 秒的決定或本能反應,都很有可能造成嚴重失誤,而錯失機會。
在這種強度高的運動賽事裡,我一般認為,觀眾最喜歡、熱血沸騰且仰慕不已的是這幾種主題——復仇或逆襲,當然有可能造成兩敗俱傷,或是好一點,長江後浪推前浪。
因此,如果有人從後排發車,不斷往前追到前三名、站上領獎台,這種激動難以言喻。完成了一場盛大的復仇或逆襲,若不是切身經驗,我猜真的很難理解這樣的喜悅,若可能的話,我希望這種喜悅可以獲得一個專屬命名,因為他們值得。
人們普遍會認為這樣的獲獎名次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不僅是團隊,粉絲也會激動得不行(如果在義大利,那就全是法拉利車迷,場面之壯觀無法描述)。
比如某車手前期失利,但最後上了領獎台(前三名),可能會看到這樣的評論:「他沒有因排位賽第 18 位而放棄,這就是這個運動的精神!」;或是在賽中被撞,掉到最後一名,又一步一步爬回原位:「這就是偉大的車手應該有的表現!他撐到了最後!獎項實至名歸!」
緊接著的,是車手在無線電裡歡快的吶喊、車隊的鼓勵與祝賀,在講台上豪噴香檳的狂歡,以及激烈的車迷論壇(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陣子我有些喪志,與賽車無關,但 F1 正好陪伴了此時的憂鬱谷點。這也稱不上憂鬱,就只是覺得活著沒有實感、也沒有動力罷了。興許是一點點生存危機,但總會度過的。
後來可能是潛意識作祟,一個念頭總是縈繞:自己就這樣像人生低頭了,停止了,是否也太看輕自己和社會了。於是這種感覺突然跟 F1,或者說競賽精神,有了神秘的連結。然而這樣的精神/理論要運用在日常生活中,似乎不太容易。
由你所見,我並不是運動家,不是一個很 aggressive 或 competitive 的人,與自己的身體更是很不熟,生活中很少需要這種拼到底的精神,也很少有必要拿什麼來檢驗自己。
若有人要跟我競爭、挑戰我,如對自己、或我所負責的對象沒有什麼重大影響,有很大機率我會選擇拱手讓給你——我沒有一定「要什麼」,還相信狗屁倒灶的「生命自有安排」,有時也會認為那不屬於我,或者說到底,沒有什麼自信。
回溯過往的經歷,自己總是在考慮,究竟這時候選擇放棄,是因為能力不行,還是因為真的不適合自己而止損。是不是在努力一下,也終會遇到甜蜜點?或是真的可以去做別的事情了?
這有點像賽車中的意外因素。
我不是什麼賽車大師,以下敘述可能 80% 都是錯的,賽車比賽因素很多(有機會再來跟大家討論禪與摩托車維修的藝術 by Robert M. Pirsig,)。
在比賽進行中,車隊、車手的判斷與策略顯得尤為重要。例如說,在某個事件發生後,賽車尚可以繼續開,但車手進了維修區後回到賽道,會掉到最後一名。然後,有時會在無線電裡聽到如下的討論:已經最後一名了,可能也追不上前,那麼就直接退賽吧,這時還繼續跑,總之是一台爛車——那為什麼還要跑?
可是,我們的神話終究偏袒了逆襲的原型。
觀眾仰慕這些從最後一名又再次一路殺回前五名的車手,就像英雄獲得了幫助、戰勝了心魔或外魔,度過了逆境與低谷,帶著勝利歸來,回到人群中(參見 The Hero’s Journey by Joseph Campbell)。
我們生活中有眾多英雄的原型,而進入資訊時代(Information Age)的現在,它又被放大了許多。我們自己也期待自己能符合這個原型。
我也同樣仰慕他們,因為他們似乎是那個我不可能成為的自己,這或許是我生命的主題。矛盾也是如此產生的:我們討厭別人對自己說,這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相信自己也能成為那逆襲的一員——「總是有機會的」。
誠然,逆襲的神話原型給了我們一些可以嚮往的動力,這樣的英雄故事深深影響著我們的信念,幫助我們向前走、成為自己的英雄。但這樣的英雄不會面對悲劇,英雄的發生是在意識到悲劇之後,才開始踏出自己的征途。
而悲劇是世俗的日常,悲劇是我們可能無法成為英雄。
但是我們可以逐漸學習擁有應對悲劇的勇氣,開始自己的旅程。
這個旅程未必是逆襲,也無需用來回應爸媽從小種下的「我這小孩就是這樣沒出息」的復仇或證明。當它不再是這些攪動我們心裡的內容時,它便可以「是」更多東西了——包括日復一日的失敗,包括放棄,包括得與失,包括自己的極限與不穩定,包括慾望,包括日昇月落,包括盛開的、凋謝的花,包括火山與死海。
日常生活中,我並沒有一個非常鍾情的「競賽型」運動,我也不甚喜歡競賽。我喜歡很安靜的運動,比如游泳、瑜珈、長跑,在放鬆自己與認識自己中體驗時間的流逝、身體的韻律。
那麼為什麼我還這麼喜歡看 F1 這種競賽?這樣的連結究竟是什麼?
是這種前行的感覺——「與自己同行」。
這即是國中時我第一次看到 F1 比賽時,導播切換到車手視角時,心中不由自主激起的「心無旁騖的前進」的感覺,是安全地完賽下莊的感謝。直到現在如果開車出遠門,在駕駛的過程中,我仍會經驗到這種心流。
我想說的是,可以不用向任何事情低頭,也可以向任何事情低頭,也可以沒有低頭這個概念。
將「與自己同行」當作人生主要的追求,且再無其他。

Jessie Yu
Jessie Yu
好奇荒謬的世界生活與平凡事 > https://jessieyuct.substac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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