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獨居日記》旁觀他人的痛苦和喜悅

2022/11/30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總是在某個片刻,才會發現自己失去很多,或者得到很多。梅·薩藤 (May Sarton 1912-1995)出版的8本日記體作品,沒有哭著喊著叫著「看我,看我,你看我」,而是讓我們發現:喔,你也在這裡嗎?
美國文化評論家蘇珊桑塔格在《關於他人的痛苦》裡談到,關於痛苦的圖畫跟照片,讓傳播跟展示痛苦變得容易。
人們看到被凝固在畫框或照片的痛苦(特別是戰爭的殘暴),心理跟生理上會產生反應與抗議。但是,「抗議痛苦與認識痛苦是截然不同的,那麼抗議痛苦意味著什麼呢?」
不管是自己或他人生活的種種,被畫下來跟被拍下來的都是片面的,都是一種姿態。被拍的人,拍人的人,所留下的姿態。局部不能代表全部,部分不能代表完整。
那麼,怎麼做,才能反應一個完整的看法跟感受呢?
日記,一段時期的日記,可以嗎?
這樣的內容,應該是最貼近一個人對於自己所思所感,最完整也最真實的紀錄吧。
詩人,小說家梅·薩藤(1912-1995)57歲到82歲之間,陸續寫作並出版了包括《獨居日記》和《在八十二歲》在內的8部日記體作品。
這個在美國文學史上享有「傑出的日記體作家」美譽的詩人,讓我們在文字當中去旁觀他人的痛苦和喜悅,既可以很單純也可以很深邃。

日記和日記體小說

按照研究文學史風格發展變化的《小說修辭學》分析,「講述」和「展示」是修辭的兩大基本手法。講述是主觀的陳述和評斷事實,展示則是客觀描述和轉述事實。
日記就是一個人講述並展示自己生活的所見所感,既有講述,也有展示。日記跟小說,散文戲劇等文學創作最大的差別在於,日記通常只給自己看。所以,可以寫得更直接,更瑣碎。
然而,文學史上卻有不少作品是透過日記體的形式,還有它本身蘊含的私密性,來呈現主人翁的痛苦、喜悅、悲傷、懺悔跟醒悟。
《魯濱遜漂流記》記錄他一個人在絕望島,既要思考明天怎麼活下去,也要面對自己的過去:
我仿佛聽到一種聲音對我說:卑鄙小人!不問問你自己都幹了些什麼?想想你以前的罪惡生活,什麼壞事你沒做過?試問: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你還沒有被消滅?
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講述維特對綠蒂姑娘一見鍾情卻不能相愛而苦惱。日記裡面記下他拿橘子給她:
她出於禮貌, 一片又一片分給鄰座一位不知趣的女士, 每分一片,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針。
魯迅的《狂人日記》有13篇狂人的日記,記錄了狂人眼中的日常生活:
我夜讀史書, 卻看不出年代, 每頁上的「仁義道德」幾個字歪歪斜斜,終於從字縫裡看出滿本都寫著「吃人」兩個字!

日記和日記體作家

文學史上最喜歡寫日記,寫得最勤快的作家叫托爾斯泰。他從學生時代到82歲逝去之間,持續的寫日記。但是,結婚之後,他就不得不讓太太看他的日記,這一點讓他很痛苦:
想到她此刻就在我身後看我寫的東西,或者她可能趁我不在時看我的東西,就減少了、破壞了我的真實性。
我把一切都交出來了:財產、作品,只把日記留給了自己,現在要我把這些日記也交出去?……如果你還要折磨我,我就出走,我就出走!
托翁就是因為夫人一定要看他所有日記而離家出走,一代文豪最後就在一個小火車站故去。
出生于比利時,成長于美國的梅·薩藤跟日記體小說家不一樣,她出版的日記,就是真實地記錄她自己的生活。她跟托爾斯泰不同之處是,她不怕別人「破壞她的真實性」。
《獨居日記》是她的第一本日記體作品:
我獨身自處,大概不為什麼,為的是我是一個不可救藥的人,一種脾氣讓我離群索居。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陰雨天,或者貪杯太多都會影響我的情緒。我需要孤獨,同時又有一種恐懼……心情變幻無常,早晨起來後是天堂,一小時後就到了地獄。
我一直渴望著有一個人我可以與其分享一切,然而我慢慢平靜地意識到這是永遠不可能的。還是把注意力長久地根植在別的什麼地方為好,但我想它只能是根植於工作中。

始終是親密的朋友

但是,就像梭羅寫下《瓦爾登湖》讓這個湖再難保持平靜。許多人開始去尋找薩藤的住處,她只能遠離人群,搬到海邊。
《海邊小屋》記錄了獲頒17個榮譽博士,在哈佛大學等學校教詩歌跟寫作,同時也會出席文學活動的梅·薩藤,還是想要維持的寫作生活。
這部作品讓我印象最深的地方,是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薩藤的父親只在乎自己的學術研究,認為她們母女都是累贅,甚至建議母親把十歲的她丟進海。薩藤跟父母的關係,實在很悲慘:
我並非是一整天都在寫作,寫作本身需要空間。匆忙慌亂會擾亂我記憶深潭的平靜,我需要在這深潭裡整理出我要描寫的我母親的東西。這段時間很不容易,因為寫她仍然很難,這使我覺得異常脆弱,無處可逃。
《過去的痛》則是記錄即將年滿七旬的她,怎麼面對三十多年的伴侶,在療養院慢慢遺忘這個世界(當然也包括薩藤):
一個奇怪的沒有溫柔的耶誕節。甚或只有陌生人的溫柔,因為我收到了大量關於小說《報應》 的信,有幾個人還懇求我再寫一部海邊日記。「它們仿佛是特別的禮物,有助於我生命的恢復……對於我,你始終是一個親密的朋友。」有時我會驚異,誰會不受傷?誰能真正地康復?

渴望溫柔的你跟我

「我渴望溫柔,那就是我的問題」梅·薩藤如是說:
溫柔是心靈的優雅,正如風格是思想的優雅,昨夜我不能入睡時得出了這個結論。兩者都與品質有關,感情的品質,理性的品質。
必須說,梅·薩藤並沒有放棄跟其他人的交流。她的生活,經常會有朋友來訪,她也會出門去做講座。不過,她很早就有意識的希望可以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保持獨處。
曾經有社會語言學家透過語言資料交叉分析,她的八部日記體作品之後發現,當薩藤行年漸長,身體行動受限,活動範圍受限,她越會針對內心感受去寫下較長的句子。
普魯斯特在小說《追憶似水年華》裡,經常寫下連續好幾行的長句。個人的感受跟回憶交錯,當然有可能得依靠長長的句子來呈現完整的感受。
我們在閱讀梅·薩藤的日記體作品時,不管句子長短,不管日記寫在哪個季節,我們總是可以看到一個樸素的人,讓我們看到她渴望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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