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是一個心理諮商師在執業過程所節選出來的其中五個案例,這些案例來自不同的種族,不同的性向,不同的階級, 他們各自在童年時經歷過遺棄,虐待,忽視等等各種痛苦,他們看似順利的克服困境長大了,但心理的創傷還是會在某一刻以不同的面貌爆發出來。在這些案例中,我們可以發現人其實很難覺察到自己心理有問題,很多人一開始是因為生理的問題就醫,例如其中一個病人是因為無法順利進行性行為,但各種檢查下來,生理功能一切正常,於是被醫生轉介到精神科,試著從心理方面著手治療。另外有的人自己覺得一切正常,例如一個病人在妻女車禍過世後,完全沒有哭,喪禮結束後立刻回來上班,根本不像正常人失去親人後的反應,身邊的朋友強迫他來看心理醫生。有的病人知道自己心理有些障礙,例如很害怕坐飛機,有強迫症,他們以為這些障礙是不同原因造成的,結果追根究抵才發現其實它們的根源都一樣。心理的問題影響之廣,常常讓人很容易忽略兩個截然不同的問題有可能是來自同樣的創傷。
都是自己的問題
很多病人都有一個心理現象:把問題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例如第一個案例蘿拉,她因為男友複雜的男女關係感染皰疹,壓力大的時候,就會反覆發作,嚴重影響生活。蘿拉很想根除皰疹,但是當作者問她,她的壓力是什麼時,蘿拉卻沒有辦法回答出來。她的生活當然有很多問題,她的老闆老是把工作推給她,讓她加班,她的男友不只不忠,還沒有正當的工作,至於她的家庭更是說來話長。蘿拉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她對母親的記憶幾乎一片空白,母親的缺席造成她對父親的依戀很深,即使她的父親很明顯是個混蛋,她也幾乎沒有抱怨過父親,在三個孩子裡面,蘿拉一直強調爸爸對她最好,爸爸對弟弟妹妹很冷淡是因為她們太愛哭了,蘿拉對父親最早的記憶是很小的時候,她受了嚴重的傷,爸爸對帶她去急診室,大力讚美她沒有哭哭啼啼,抱怨疼痛,這讓蘿拉建立起一種連結:「不抱怨才能得到愛。」,所以當作者問她對生活有什麼不滿,有什麼抱怨時,蘿拉很直覺的避開回答,強調自己是很實際的人,比起花時間抱怨,她只想好好解決問題。
在蘿拉九歲的時候,爸爸不告而別,只留她與兩個年紀更小的弟妹在打工住宿的地方,那是夏季避暑的森遊樂區,他們原本應該在夏季結束以後就搬離那個地方,但在爸爸消失之後,他們三個小孩無處可去,蘿拉不想告訴任何人爸爸拋棄他們,這樣她們就會被社會局安置到其他寄養家庭去,所以她假裝一切正常,帶著弟妹躲在空的度假小木屋裡,小心翼翼的偷食物,偷衣服,持續了六,七個月才被發現,她們被安置到寄養家庭去,弟妹很喜歡養父養母,他們在養父養母身上找到從來沒有擁有安全感與親情,但當爸爸在四年之後突然出現要帶他們回家,蘿拉沒有詢問弟妹的意見,就堅持他們三人都要跟得父親一起離開養父母家。蘿拉長大以後才領悟到這對弟弟妹妹來說,是多麼糟糕的決定,她的弟妹長大以後生活都過得不順利,而蘿拉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她沒有在爸爸離開的那段時間,擔起照顧他們的責任,才讓他們被抓到,她跟作者強調九歲已經很大了,不該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作者說服不了她,只好帶她去一所小學看看三年級的小朋友都是怎麼生活的,蘿拉才若有所思的了解到,九歲其實非常小,爸爸在這麼小的時候棄他們於不顧有多麼糟糕。
很多病人都有這樣的通病,他們的一生裡,都在不停在幫別人收爛攤子,他們沒有機會建立界線,沒有機會對別人表達什麼是可以接受的,什麼是不能接受的,他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於是就不停的縮小自己的界線,就越發讓不負責任的人為所欲為,闖出越來越大的爛攤子,這也讓病人越發焦慮,壓力越來越大,因為總有一天他們無法收拾這些爛攤子,但他們卻認為他們必須要為了無法收拾爛攤子負責任,從沒有想過去責怪闖禍者,例如蘿拉會對小時後偷竊感到罪惡感,對沒有照顧好弟妹感到難過,對自己感染了皰疹感到羞恥,但她卻不會去抱怨拋棄他們的父親與不忠的男友,這種心態也反應在工作上,蘿拉對老闆推過來的工作照單全收,逼得她一直加班,卻拿不到相對應的報酬,直到心理治療之後,她開始學會拒絕幫老闆做份內的事,老闆被掃地出門,她還因此升職,她才第一次認識到,原來社會是這樣運作的呀,當別人越界時,她可以提出要求,要求對方改變,她不用一直付出或是拯救對方,才能得到愛,愛可以是沒有條件的。
身份認同與心理
書裡面有個案例非常特別,讓作者重新認識心理治療的極限與多樣性。丹尼是加拿大的原住民,加拿大曾經有段時間以「文化融入,歸化原住民」為由,政府逼迫原住民搬離他們原本的領地,把他們安置到幾百里遠外的保留區,更糟糕的是,他們不讓小孩跟父母住在一起,強迫把所有的原住民小孩都送進教會住宿學校,在這些學校裡面,他們被強迫學習英語或法語,不能講原本的族語,逼他們拋棄過去的習慣與生活方式,並且還要以原住民文化為恥,很多小孩被強迫離開父母之後,再也下落不明,沒有再與父母重聚過。這是段非常慘痛的歷史,去年加拿大公布的調查報告震驚了很多人,報告中顯示這些小孩當時受到非人的待遇,體罰與性虐待都很常見,學生受不了逃走失蹤不在少數,很多寄宿學校設備簡陋,沒有足夠的暖氣設備,如果學生生病,往往也得不到醫療,如果不幸死亡,學校根本不會通知保留區的家長,草草就地掩埋,光是一處寄宿學校,就挖出了超過200具無名屍,他們的父母可能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就這麼悽慘的死掉了,丹尼正是這段歷史的當事者,小時候他與父母住在加拿大北方的森林裡,靠打獵販獸皮毛為生,後來他被政府強迫與父母分開,他在寄宿學校因為講族語被痛打,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受到神父性侵,直到十六歲他才有能力離開寄宿學校。
丹尼成為一名卡車司機,他向來沉默寡言,但辦事可靠,老闆如果有什麼重要貨物要運送,總是很放心交給他,但最近老闆卻開始有些擔心,因為丹尼老婆小孩不幸遭遇車禍過世,丹尼卻在葬禮隔天立刻回來上班,即使老闆要讓他放假休息丹尼也表示不需要,這不是正常人面對親人過世的反應,老闆擔心他最可靠的員工會不會哪天突然心理崩潰,堅持要他來跟心理治療師聊聊,於是展開了這段療程。
心理學基本上始於西方,心理治療建立在病人與諮商師的對談上,諮商師會引導病人思考,分析病人的想法,幫助病人突破盲點,但這一切的原點還是在病人本身,如果病人完全不談自己在想什麼,諮商師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而這正是作者在治療丹尼碰到的第一個難題。丹尼不講話,只是點頭或是搖頭,並非丹尼刻意的讓諮商失敗,他在每一次約定好的時間出現,但只是靜靜的坐著,為了打開這個僵局,作者決定去研究原住民的世界觀,她發現過去原住民生活在條件非常苛刻的地方,必須盡其所能的避開衝突,但又必須共同生活,為了維持和平的關係,在他們的文化裡面,「不干涉」是非常關鍵的,所以像諮商師這樣不停問問題,給予建議,都是一種干涉,作者越是想與他討論他的感受,越是進行不下去。事實上,因為過去的經歷,丹尼已經學習到把情緒封閉起來,才能保護自己,他不去感受悲傷,才能忍受五歲的時候與父母分離,不去感受羞辱,才能忍受學校老師對原住民文化的輕蔑,不去感受信任,才能忍受原本親切的神父卻是性侵自己的禽獸,他已經關掉情緒的水龍頭太久,必須重新學習感受,才有辦法讓情緒回來。
在治療的過程中,作者也了解到,她的諮商對於丹尼的幫助是有侷限的,因為丹尼一部份的創傷是源自於他的民族,他們失去土地與原本的生計,他的爸媽從驕傲的獵人成為保留區裡面無所事事的酒鬼,過去因為原住民身份遭到社會歧視,這種集體創傷需要團體治療,只有體驗過相同創傷的其他原住民才能一起訴說傷痛與一起療癒。她鼓勵丹尼重新找回自己與原住民文化的連結,丹尼決定從頭開始學習族語,過去講這個語言只讓他想起被老師痛打的計憶,現在他要斷開這個痛苦的聯結,他也回去北邊森林健行並且重啟打獵活動,丹尼告訴作者,如果作者的治療讓他重新了解情緒,感受情緒,那麼現在這些活動讓他真正感到心靈滿足。這個案例讓作者認識到精神健康在每個文化的定義都是不一樣的,過去她與病人做諮商,目標是讓病人更能掌控自己的生活,這樣就算是一個健康的心理狀態,但是對於丹尼而言,還要再加上回到自然才能讓他真正感受到心靈平靜。
感想
這些案例的經歷都非常的極端,即使專業如作者,可能執業二十幾年也只碰到個位數個極端的案例,更別說像我們這種非心理專業的人,那麼為什麼我們需要看這些案例的故事?他們極端的故事對我們會有什麼幫助?我覺得這就好像我們研究腦腦癌的病人,我們沒辦法直接剖開人的大腦做實驗,但是透過比較病人哪個地方有問題,我們可以更加理解大腦那個地方原本負責的正常功能是什麼。人的心理也是如此,我們很難具體描述我們是如何在成長過程中建立起我們的心智,但我們可以透過這些極端的案例了解到他們缺少了什麼,他們為什麼會缺少這些機制,而更加理解一個健康的心理是如何何應對這些日常狀況,我們也會更容易察覺到什麼時候我們的心理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