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心中，沒有窗 - 《還願》

我的對，沒有人認同，
我的錯，沒有人原諒，
終日在回憶裡迷惘，不管我身在何處，依舊逃不出悔恨的迷宮 –
《還願》

前天我終於打開塵封在電腦裡四年的《還願》，
在那陰暗濕冷的公寓裡來回打轉，
那令人喘不過氣的場景裡我發現...
沒有任何一扇窗是打開的。

杜豐宇家中有窗，但總是緊閉的，
整個遊戲中他唯一一次伸手去開窗，是為了偷聽妻子和丈母娘的對話，

緊閉的心房，別人進不來，自己也出不去，
這就是那年代的父親，
杜豐宇，感覺是我爸爸，也像是我，
走同樣的路，這便是輪迴。

網路上有很多人推論小女兒杜美心和妻子鞏莉芳皆被主角杜豐宇害死，
杜豐宇走上絕路，往生後的杜豐宇在輪迴中不斷打轉，
最後和女兒團聚，打破輪迴。

而我的想法是，
整個故事想表達的就是「輪迴」，杜豐宇無法原諒自己，
不斷地重溫一家三口最開心的時刻，又不時被深層的內疚追趕，
變成一個無法逃脫的噩夢，
無論他是否還活著，眼前景色他都會視若無睹，
只會在過往中不斷懲罰自己。

於是，我認為故事能有另一種結局:
『2007年夏天一個炎熱的夜晚裡，
地方警局接獲居民抗議，一名在老舊公寓獨居的男子已多日未出門，
住戶多次向該男子反映晚上電視太大聲，吵得睡不著，
警員上門關切，並拍打大門多次沒有任何回應，
隨後警方找來鎖匠開門，發現一名男子倒臥在客廳藤椅前，
客廳有多個空酒罐，緊急送醫後經檢測該名男子為酒精中毒。

警方調查後發現該名男子身分為60年代知名劇作家杜豐宇，
經多方聯繫後才聯絡到其家人，
有周刊爆料有兩名女子密集前往探訪杜男，
其中一女為息影多年的前玉女歌手鞏莉芳，鞏莉芳在60年代曾紅極一時，
而另一女疑似為歌手"Kiki"。』

1987年10月6日，多日撥打前夫電話沒人接的情況下，
鞏莉芳依舊放不下那個曾讓她傷心欲絕的前夫，
她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女兒美心，
卻發現廁所門深鎖，母親的直覺就是美心有事，
把門打開後發現美心奄奄一息倒臥在浴缸旁，
浴缸裡全是死掉的蛇和刺鼻的酒氣，
鞏莉芳趁杜豐宇還未回家，扶起虛弱無比的美心。
「快!美心!媽媽帶你走!」

鞏莉芳突然在當月宣告引退，
所有活動無期限暫停，沒有任何人知道原因，
演藝圈也沒有人能找得到鞏莉芳。

1998年6月26日台灣家暴防治法宣布立法，
隔年1999年歌手Kiki出道，甜美形象和嗓音讓她迅速竄紅。
從電視上看到Kiki的杜豐宇發覺她和鞏莉芳極為相似，
於是試圖聯絡和接近，卻發現自己早已被保護令限制不得接近Kiki，
杜豐宇心中慚愧、憤怒、懊悔交集一身。

2007年，夏日的早晨，經院方診斷，
杜豐宇患有早發性失智症，和他長年酗酒以及憂鬱有關，
杜豐宇時常吵著要找女兒，但認不出近在眼前的Kiki，
鞏莉芳出現時，杜豐宇更是情緒激動，會蜷縮在角落大哭或大叫。
杜豐宇病情時好時壞，好轉時他會抓著Kiki的手說要帶她去阿里山玩，
壞的時候他會原地踏步，有時甚至跑出病房，
好在護士總是能在同個樓層固定地點找到他，
「他就好像那個迷宮彈珠一樣，每次就是在那邊繞來繞去，然後說他要回家。」

經過12年的治療，2019年杜豐宇病情大幅好轉，
只是他對鞏莉芳和Kiki的感覺，就好像還在Kiki小時候那樣。

「爸，我們回家吧。」Kiki推著杜豐宇，說著。
「好，美心最乖了，我們回家，不然你媽又在問我了。」


希望正在閱讀的你會喜歡這個結局。

好，來說說我吧，
我想要中止這個輪迴，讓一切有新的開始。
我在《還願》看見自己的噩夢，
我常常夢見自己在灰暗的宿舍、怪異旅館、或奇怪的廢棄建築裡打轉，
夢見自己在教室，但同學的臉總是模糊，夢見自己被追趕，
這些夢裡，沒有窗，
就像杜豐宇的噩夢一模一樣。

我在美心身上看到自己，因為我也有恐慌的問題，
以前時常頭痛、吸不上氣，美心從牆壁上的洞偷看父親，
杜豐宇一個脾氣失控，把桌子整個掀翻，
這一幕就像童年重演一樣，
父親受不了我寫功課不專心，時常摔爛東西、把門打破，

對，你沒有看錯他就跟力王把牆揍破一個洞一樣把門打破 XDD

如果伸出手是為了尋找出口，
為何不輕輕地開扇窗，卻是用力砸出一個大洞?

沒有窗的內心，就會滋養陰暗的想法，
迷信就開始像黴菌爬滿生活。

如果你仔細看便會發現，
1980年杜豐宇剛搬進家中時，家中的牆都非常乾淨，
到了1986年他的家中布滿了黴菌、髒污，
除了讓氣氛壓迫感更重，這也是赤燭的巧思，
暗示著杜豐宇密不透風的心中充滿陰暗的想法。

持續一樣的生活，
為了表面的光鮮亮麗，杜豐宇買了昂貴的手錶、唱盤，
一再被拒絕的創作，他不肯面對，
而是迷信地堅持一樣的事，
只要不去看，就沒有失敗。
於是家中的髒污他看不到，美心的焦慮他看不到，莉芳的憂心他看不到，
他被自己的恐懼關了起來。

對面子的迷信，對男人陽剛氣質的迷信，
這就是所有迷信的源頭，
「為什麼有事不能好好地講，而是求神拜佛?」
從《返校》一直延續到《還願》的迷信，
從50年代延續到80年代的迷信，
父權迷信，至今都還能在我七、八年級的朋友身上看到。

假如杜豐宇能在創作陷入瓶頸之時開一扇窗，
用更開放的心去看待、去感受周遭的人事物，那危機就很可能是轉機。
「老公，你的劇本有進展了嗎? 監製有說什麼嗎?」
「沒有...第六次了...」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導演說還可以再加個角色，我想去演...」
「錢的事你先不用煩惱...
我看，我們周末帶美心一起出去走走吧!」
「真的嗎?太好了，她期待很久了!」
「哎呀，這房子怎麼這麼髒阿? 我看我找個時間來油漆一下好了...
對阿! 不如我們油漆後去個阿里山三四天，把窗開著，回來味道也少很多了吧!」
「太棒了! 而且，說不定在阿里山上你能有很多靈感喔!」
「恩...你說得很對阿，我怎麼沒想過...我這樣一直悶在家裡，
怎麼可能會有好靈感呢...」

1987年10月7日的晚上，莉芳在廚房準備著周末要烤肉的食材，
杜豐宇正在餵魚缸裡新養的金魚，美心在一旁湊熱鬧，
「新的金魚好好看，我好喜歡欸!」
「麻煩你這次不要再把奇怪的東西丟到魚缸裡了，你這樣會被神明懲罰!」
「老公你不要這樣嚇她啦!」
「哈哈哈哈哈哈!」
杜豐宇的新劇本依舊沒有被採用，
他找了份正職工作，不過他依舊沒有放棄寫作的興趣，
他利用閒暇之餘寫寫小說，偶爾也有出版社邀稿，
他因此結交了幾個出版社的好友，不時還會討論書刊雜誌的想法。
莉芳幾次和杜豐宇商量後，杜豐宇接受了她想回到職場的想法，
她發現她對音樂製作人有濃厚的興趣，於是轉戰幕後。
那次阿里山之旅，一家三口在山上度過難忘的幾天，
杜豐宇帶著相機，把美心搗蛋的樣子、莉芳開心的樣子都拍了下來，
回到家中他看著沖洗好的相片，他笑得很開心，
這讓杜豐宇萌生了新的興趣 ─ 「旅遊」，
他時常帶著妻小一起旅遊，因為爬山需要體力，他索性連菸也戒了，
作品也開始出現旅遊雜記，沒想到有時還意外地受歡迎。
美心的精神問題不再發作，變得開朗很多，
即使美心七彩星舞台的比賽結果不理想，她卻比以前還要開心，
她和做音樂的媽媽時不時會討論音樂，
母女倆坐在鋼琴前哼歌，美心手舞足蹈地講著音樂
「對! 對! 這裡要一個高音! 這樣好好聽!」
「杜美心你也太誇張了吧!」
「哪有!」
看著美心神采飛揚地和莉芳聊著她喜愛的音樂，
杜豐宇深感當年的阿里山之旅，正是改變他人生的一個決定。

1994年賀伯強颱來襲，杜家中的變電箱又跳電，
杜家三口在黑夜強風中點蠟燭苦中作樂，
杜豐宇突然大聲說
「阿! 我們搬家吧! 莉芳你覺得怎樣?」
「我也有這個想法，我們現在也有點錢了，不如換個地方吧!」
「好耶! 我真的很討厭那個廁所!」美心大聲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杜豐宇和莉芳大笑。
不久一家三口搬到一個新式社區，離美心讀的大學很近，
在那裏，他們一家人都過得很好。


我可以怨，我可以責怪原生家庭，
即便你傷過我，但我願開一扇窗讓微風吹進心裡，
不再讓輪迴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