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暑中,花了三天時間才把這部片子看完,每日又分了幾段。
實在沒那個慧根看懂,其實也不必看懂。總覺得這部電影所要表述的並非故事本身,而是讓觀者得到前所未有的「看電影」的體驗。
是什麽樣的體驗?我想因人而異。
在這裏我只能説出自己的感受。
對我而言,看這部片子不像是在「看電影」,倒像是無意間走進入一間美術館,鏡頭在極爲緩慢的節奏下,變成了一張張的畫。
「看電影」這件事透過侯孝賢的拍攝手法,卻變成是在——「看畫」。
這讓我想起俄國作曲家穆索斯基的名曲︰『展覽會之畫』。
那首曲子讓人有漫步在博物館之感。
而這部電影也有讓人漫步在博物館之感。
整部電影像是一座博物館,紛呈出一幕幕唐朝的畫面,畫面靜態唯美,稍一閃神,一個鏡頭就凝在牆上,許久不動,便凝成了一張畫,會波動的只有光和影,我彷彿看到了由印象派大師揮筆而就的綺麗唐朝。
更神奇的是,不僅看到畫面所呈現的故事,還能親身感受到自己就漫步在博物館古老的建築之中,偶爾駐足在一張畫前,注視許久,時間便凝結不動了。
看畫不爲什麽,純粹只爲喜歡看畫的那一刻。
看電影也不爲什麽,純粹喜歡看某個鏡頭。
侯孝賢似乎嘗試著對「看電影」這件事做一個大翻轉,以「看故事」爲主流的敘述手法,被他翻轉成審視與凝眸,凝視許久,他的鏡頭離開了,我們的視線也隨之離開。就這樣,凝視與離開不斷地交替著,沒有緊凑的情節,沒有既定的戲路,沒有心理的預期,只爲遇見,讓你遇見某些鏡頭。有些鏡頭呈現華麗的衣著,有些呈現人物的對峙,有些表徵心理的衝擊,有些只是讓你看一幅山水,一系列的鏡頭以不同的節奏紛沓而至,引領你進入光與影營造出的唐朝幻境。
同時也剪接成一個刺殺不成的故事。
在裏面可以看見導演的企圖心,期望觀者能擺脫「看故事」的迷思,以另一種心境來進入這部電影,讓自己走進古代的時空裏。
我經常前往博物館看畫,在電影晦暗不明的光影交錯中,得到的是看畫的心境。不知道大家得到的是什麽樣的心境?
侯孝賢似乎是在重新建構一個新的「看電影」的概念,讓鏡頭靜止不動,使觀者在觀賞畫面時,得到充分的感官體驗,專注畫面的同時,也忘了故事在陳述什麽。
如同觀賞藝術品本身,主要是在觀賞,爲的是賞心悅目,至於畫布上的人物在做什麽?在訴說什麽樣的故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時體悟了什麽?感受了什麽?
即便如此,這部電影還是有故事的,但以極簡的手法,不多做說明與敘事,讓情節與台詞顯得曖昧與不明,大幅度降低了故事性與情緒性的高潮迭起,更趨向博物館式的靜態意境,以低刺激性讓觀衆得到足夠的品味時間,只呈現冰山一角,浮冰下的深層讓觀衆自己去發掘。
缺點是,讓人看得霧煞煞。
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殺手聶隱娘隱藏在紗幕後,窺視藩主田季安與瑚姬在房中的一舉一動,男主向侍妾説明自己從小與聶隱娘定親的因緣,幃帳隨風搖曳,畫面不時蒙上一層薄紗,一開始以爲是自己的電腦壞了,畫面變模糊了。
然而,畫面呈現時而隱,時而現,忽隱忽現,縹緲不定的狀態。就在一隱一現中,讓人覺得真相就隱藏在那「紗幕」後,彷彿三人的緣起緣滅,就在刹那之間。
靜態與殺機,隱匿與顯現,光與影,不斷地對立著。
這種二元對立似乎暗喻著聶隱娘内心的掙扎與矛盾——殺與不殺。但在殺手極冷酷的表情上,我並沒有看見她内心世界的焦慮。
或許,根本不能讓人看出。
因爲那是「隱」的,正如她的名字——隱娘。
而這部電影在殺機重重的氛圍下,我個人感受到的卻是︰悠閑地漫步在唐朝的時空中裏,去看一幅幅幻麗的畫。
至於,是抱著如履薄冰的心情去看?還是閑散安逸?端看「你」是懷抱著什麽樣的期待來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