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台南北門烏腳病紀念園區的同一街廓內,看到對面的「夢奇地」廣場,在北門鹽場出張所旁的草地上,有不能彈的白色鋼琴、一堆放大的音符造型物、挖了兩個愛心的鮮紅情人座椅等等與地方產業、風土疾病毫不相關的公共「藝術」,然後目睹有遊客特地把鞋襪脫掉伸出光腳丫,跟「烏腳病園區」看板合照時,是我最後一次感到憤怒。當我在花蓮美崙溪畔日式宿舍區,看到「將軍府環境教育中心」掛牌,以看似尾牙表演時穿著的仿日式浴衣當作「和服」出租給觀光客,還放有日本幕府時代的武士造型人形立牌,是我最後一次感到荒謬。此後,每每看到什麼園區開幕,我會很識趣的,非必要絕不靠近。
古蹟的調查研究及修復再利用,總共公部門要投入的經費,破億已經逐漸成為常態。另一方面,現在的公共建設,例如香火鼎盛媽祖廟所在小漁村為了抒解一年一次進香時期龐大車潮,蓋了一座不到一公里的高架橋,也是破億。大部分的國民,對於將自己的納稅錢用在處理塞車問題,絕對舉雙手贊成,至於多一個觀光打卡景點,恩,可能要再想想。中央政府的預算支出,不只文化部、交通部、地方政府要搶。同樣的,政府列了古蹟後要修復,修復好要維護的,也不只一棟老屋或一條老街或一區老宿舍。如何同時安撫保存光譜上的左派之文化恐怖份子及運用有限預算去執行文化資產保存政策,現階段最高決策者的能力與魄力所能做到的,大概就是我們所看到的現況。
能力,就是缺乏想像的能力,所以全台的單棟建築或群體聚落,大多數都變成像是同一組模具生產出來的商品。魄力,就是絕對守護選票的魄力。以台北刑務所官舍為例。「刑務所/監獄」,不同於清代用來拘禁未決犯,或是等待執行死刑、丈刑、笞刑、流放等罪罰的暫時留置場所,日治時期殖民政府引進西方法治觀念,認為犯人有教化的可能,因此除了威嚇作用的死刑之外,還有「自由刑」,服刑期間,接受獄方的教誨感化,被教導各式手工藝,所製作的工藝品還大受歡迎。今金山南路東側街廓,當年是獄外農場,可能是最早的外役監?可惜的是,台北刑務所官舍整修完成後重新開放的園區,規劃主事者及媒體宣傳焦點,還是只有不厭其煩的把蔣渭水搬出來。事實上,當年因為日警事件入獄多次的蔣渭水,是被囚禁在「刑務所」,「刑務所官舍」是給職員住的宿舍,不是關蔣渭水用的。且,根據蔣渭水在日記中自述,他在獄中的生活,不管是健康或體重都增加了,他還盛讚刑務所是「人間的天堂、無產階級的別莊,是保健的安全地帶」。若堅持要把刑務所宿舍簡化成受刑人的悲苦面,那麼戰後的228事件受難者鍾逸人,他才是最佳見證者,他的獄中見聞是這樣的:
「主食的米被(獄方)盜去五分之三,代以臭地瓜飯…整天在監房裡輾轉呼飢嚎餓的囚徒們,大多雙眼凹陷、骨瘦如柴,在微光下彷彿面對著一群活殭屍,…一些熬不住飢餓之苦的,便用自己身上僅有的衣物巴結外役,多要開水加鹽巴,猛飲充飢…於是每個人便漸漸地水腫肥脹,慢慢地發福…不久這些發福的年輕人,反而一個又一個被抬到病房,在那裡快即半月、慢即一個月後,都將以『發福症』解脫苦海」
若讓一個沒有包袱的小市民發揮創意,我的第一個念頭是,監獄懲戒教化的目的在於維護社會的治安,延伸至更廣義的社會面,去爭取對人權與弱勢的照護,將火災後的刑務所官舍斷垣殘壁,適度取捨保留,所空出土地,規劃興建麥當勞叔叔之家二館,提供遠地重症兒童及家屬北上就醫期間的短期住宿,與300公尺近的一館相互照應。Then?抗議鄰避設施「入侵」、影響房價下跌,馬上佔據房地產新聞版面。遠不如咖啡廳、點心坊及寵物用品店的入駐,多體面啊。
轉念想想,沒有什麼好沮喪的,雖然歷史建築屢屢被消失或被扭曲,但現在的網路歷史資料庫,建置完善,從1895到1945的檔案文書期刊專書地圖,縮小放大觀看都沒問題,覺得沒有空間感或臨場感或完整的歷史脈絡嗎?VR虛擬實境可預見的普及,老屋也不需要在現地當釘子戶。未來只要立個碑,上頭放個QR CODE,想坐時光機回到過去的人,自己看著辦。
至於,媒體或自媒體言所必稱的小京都還是小金澤,讓曾經參與華光社區反迫遷運動的人感到觸景生氣。我想,台北刑務所官舍華麗轉身為榕錦時光生活園區,這是前菜而已。從2007年的「台北華爾街」計畫,到2012年的「台北六本木」,台北刑務所的未來,是不是很令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