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畢卡索美術館今年特別邀請英國時尚設計大師Paul Smith策畫畢卡索逝世五十周年特展。Paul Smith對他揮灑強烈色彩與大膽裝潢的作風解釋: 是為了希望吸引年輕族群,畢竟年輕人已經對畢卡索很陌生了。不僅如此,展場還挑了一些年輕藝術家的強烈社會議題導向的作品與畢卡索的並陳,乍看像是以揭露畢卡索的黑暗面來加強他與當代的關聯性。總之,就是希望在展覽視覺與論述兩方面的語彙來拉近與年輕人的距離。
如果連畢卡索這位20世紀現代主義的大師都有被年輕人遺忘的顧慮,那麼古早的藝術瑰寶從新時代的集體記憶中刪除,就非常可能是現在進行式。這種恐懼,可以解釋為什麼近十多年美術館與藝廊對古典與當代並舉再詮釋的展覽樂此不疲了。
依照我的見聞所及,這類我稱為「古今展」的展覽,大致可分成三類。第一類我稱為「本格派」古今展:即是以相近品類、主題、風格,並陳不同時期的作品。有時後代藝術家甚至就擺明是針對前輩作品的應和。4月29日在台北羲之堂開幕的《相映--經典與當代的對話》展正是「本格派」古今展的範例。由故宮博物院邱士華博士策畫的這檔展覽,是根據齊白石、 張大千、溥心畬等12位古典大師,配對江兆申、何百里、古耀華等12名現當代藝術家的書畫篆刻。其中如何百里、古耀華、 吳士偉、許郭璜等多位甚至就是已經先拜觀了擬配對的作品再創作的--就像詩詞創作所謂的次韻、聯韻與和韻。「本格派」古今展的優點是調性接近,失敗機率低。但是也因為調性接近,是否能破格爭取原本對古典藝術世界無感的客群,特別是新一代的青睞,則有待觀察。此外,因為這種古今並陳的做法,很容易形成新秀老將PK,所以策展人的選件、展陳、論述功力幾乎是攝影界所謂的「無修直出」--如何做到相輔相成而不是自相殘殺,是很大的挑戰。
第二種古今展可稱之為「混搭」型:包括把古今作品放在同一展間布置,或利用科技裝置與表演來妝點文物、骨董、古蹟。這種古今展在全球最為風行,因為展件與活動的選擇彈性最大、娛樂性高、受眾廣、容易爭取贊助、公關行銷模式固定。但這種展有點像把「身騎白馬」嵌入流行歌曲中,若不具備徐佳瑩的才情,展演很難天衣無縫。以我看過的這類古今展最大的感受,多數就像樣品屋的家具裝潢擺設,任誰都曉得不過就是銷售的道具。或者,新花樣喧賓奪主,散場之後記憶的只剩娛樂的快感--試問:看完Blackpink的Shut Down,誰會去重視開場旋律帕格尼尼小提琴練習曲?近期鳳毛麟角的成功案例,則是四月底將閉幕的別古藏與禮瀛東方藝術合作的《覺 悟 人 Nirvana》展--寥寥三件橫亙千年的作品,卻能營造張力,拓展超過原初物件的多維相度。
我心目中最有機會開展新方向,在維持品質之際促進參與,反映時代特徵之餘還能啟發創新,堪能豐富美感履歷的古今展,姑且稱之為「生成」型(Generative)這名稱雖借用了生成藝術,但新作不限於生成與數位,從繪畫、裝置、聲音、行為到戲劇都行。「生成」型古今展尚在萌芽,近期國內比較可以參考的是目前鳳甲美術館的《台北生成現場:列島雜湊2023》展覽。其中一件展品是林逸文、劉乃廷根據鳳甲美術館典藏的苗族織品,用電腦程式生成的生成苗繡;另一件則是王新仁公布生成程式的QR Code 讓觀眾掃描手機裡的照片,即可立時生成新作。我就利用這程式掃描了之前觀賞故宮的「快雪時晴帖」的局部照片,生成了「羲之 安善」GA版。「生成」型古今展與「本格派」的差異,是保留了古今作品各自的語彙與風格之下形成辯證關係;與「混搭」展的差異,則是後出的作品要參照古早的藝術與環境進行再創作,而不是湊泊兩個天南地北的既有作品,再用話術與娛樂來粉飾。「生成」型古今展的任務是刺激觀者用新視角賞析古典,拓展新潮流的歷史深度,並藉著觀者的互動乃至再創作點燃參與的熱情。
有美術館專業人士質疑上述「生成」型古今展的再創作,不就是只要有舊展品的資料,就可以閉門造車?這種抽離現場的作品可能無法鼓勵觀眾到展場親自感受作品與環境的聯繫。其實這個擔憂解法之一:就是針對展覽的實體或線上的情境來整體規劃。利用AIGC(人工智慧生成內容)型塑設計與施工的應用,藉以達成五感沉浸的體驗也已是設計界的顯學。施登騰教授就用了Midjourney做了幾款虛擬的古今展的prototype 草圖。我相信新科技、新語彙、 新視角融會新舊,必能產生鮮活的場所精神,鼓舞新世代享受嶄新的體驗與收穫。
古今展的prototype Midjourney 模擬草圖--施登騰提供
古今展能否跨越代溝,就如同老人是否需要做醫美穿帽T唱嘻哈去爭取年輕人認同?刻意作表面功夫是畫錯重點的。了解新世代的關懷與邏輯,掬取歲月的智慧解決問題才要緊。古今展亦然--可貴在舊價值的老幹嫁接生長新理念的枝葉,再結出豐碩的果實。這乃是不薄今人愛古人的藝術愛好者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