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有訂閱「冰島」關鍵字的 Google 快訊，導致前陣子幾乎每天信箱都被「火山就要爆發了！」洗屏，洗整整一週。所以知道爆發後，有種莫名其妙的釋放感。不過，冰島爆火山，跟異教人沒什麼關係吧？有的，北歐神話中的結局「諸神命運」(Ragnarök)，或許靈感就來自火山爆發。
最冷的火之國
這次爆掉的火山是法格拉達爾山 (Fagradalsfjall)，字義上來說，它是「美麗峽谷之山」的意思。為什麼需要特別說是哪座山呢？難道冰島的火山很多嗎？對，很多，大概三十座獨立火山。
法格拉達爾已經連爆 3 年，冰島人心臟很硬，火山離首都圈不到 40 公里。什麼概念？從台北車站到九份老街的距離差不多就是 40 公里；如果金瓜石是一座火山，台北的房價應該有解。
那冰島人是在硬撐嗎？也不是，大概習慣了。和台灣的交通地獄差不多，冰島是火山地獄。從人類遷入冰島至今過了 1200 年左右，已經發生過 250 次以上的火山爆發。
這意味著，搭時光機回到任何一個有冰島人的時代去做街訪，要嘛他們經歷過火山爆發，要嘛會認識經歷過火山爆發的其他冰島人，一代人都不放過。同樣的道理，台劇動不動有人被車撞，冰島人寫的北歐神話沒道理不被火山撞。
地理神話學
要像火山這樣到處客串末日景象的自然物恐怕不多見。《魔戒》裏有 (Orodruin)、夏威夷神話有 (Haleakala)、紐西蘭神話也有 (Tongariro)。一支民族的生存環境當然會影響當地文化。
古印加傳統信仰裡不會有不准吃牛肉的禁忌，因為古南美根本沒有牛。而到處是冰川與火山的冰島，構織冰與火之歌也是剛好而已。研究地貌、自然環境與當地社群神話傳說如何交互作用的學科即地理神話學 (Geomythology)。
試著想像火山噴發的景象，岩漿柱比任何現代建築構成的天際線還高，近乎無遠弗屆的大地咆嘯聲，火山灰淹沒了蒼穹，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四方。《詩體挨達》(Poetic Edda) 中，〈女先知預言〉(Völuspá) 講述著世界如何新生與終結，第 57 節：
Sól tér sortna, sígr fold í mar, hverfa af himni heiðar stjörnur; geisar eimi ok aldrnari, leikr hár hiti við himin sjalfan.
太陽變得黑暗，大地沒入海中，熾熱星辰墜落，來自蒼穹天降；狂焰漲起焦化生命之火，燃燒聳立直達天庭。
套上現實中的火山現象，這段詩歌是不是變得更加活靈活現呢？還是覺得敘述作為事實寫照過分誇張？冰島火山噴發規模可大可小，小時不至於震驚全島，大時影響整個北半球氣候；而冰島的大小是台灣本島近 3 倍，總人口卻不及新北市三重區。
數據上的末日
上週新聞上看到本次火山噴發僅僅是流出大量岩漿，並造成地裂；或許就是地球擠破一顆痘痘罷了。但是，歷史上有許多火山噴發好比地球乾了一瓶生命之水後的酒吐。
艾爾格雅火山 (Eldgjá) 約噴發於 934-940 年間，噴發出的熔岩與碎石覆蓋範圍達 20000 平方公里，約是宜蘭、花蓮、台東加總面積的 2 倍；噴出物總量達 19.6 立方公里，近千度岩漿可填滿日月潭水庫 2.5 次。這座海拔約 800 公尺，相當於 4 座台北象山疊起來高度的火山，岩漿噴柱的高度達 12-15 公里，即 30 座台北101。如此地獄引爆連續延綿 4-6 年。
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災難不只這一次。 拉奇火山 (Laki) 於1783-1784 年間噴發，持續 8 個月，造成全島牲畜超過半數的死亡，而畜牧業是冰島當時最主要的經濟依賴；後續的效應，包含饑荒，造成冰島人口銳減 25%。
見山不是山
自然與人類之間的對立關係，是工業時代以後才確立下來的觀念；工業發展的背景，與基督宗教思想的演變有關，在《聖經》中，人與其他事物截然不同，事物理當為人所用，但這類現代性思維不在古斯堪地那維亞傳統中。
再舉一個明顯能對照火山活動報導的例子；最早可追溯至 12 世紀的手抄本，出自收錄於《山民傳說》(Bergbúa Þáttr) 中的〈眾石者之言〉(Hallmundarkviða)，第 6 節：
Spretta kámir klettar. Knýr víðis bǫl hríðir. Aurr tekr upp at færask undarligr ór grundu. Hǫrgs munu hǫldar margir, himinn rifnar þá, lifna. Rignir mest. At regni rǫkkr, áðr heimrinn slǫkkvisk, rǫkkr, áðr heimrinn slǫkkvisk.
黑崖崩解。火舌急竄。某種詭異的黏土開始從地表流洩出。高空碎裂開來，諸靈就此，重生。暴雨奔流。降下灰暗之雨，直至世界被熄滅，灰暗，直至世界被熄滅。
相信你也殼蟻同理作者試圖擠出字詞，竭力表達絕望與恐懼的情緒。「直至世界被熄滅」——之初以火光點亮偏遠世界的一隅，又以黑暗吞沒一切。
詩歌用罄古人的辭庫，因而得以將災厄安置在自己的宇宙，「異界之物」有了席位，彷彿變得更可理解一些。可惜篇幅有限，下次再來深入冰島火山與北歐神話之間的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