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漫畫的回憶

現在到漫畫出租店，舉目望去，都是科幻太空式的日本漫畫，讀者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

曾經，我也是瘋狂迷戀少女漫畫的女孩啊！
那個純樸的年代，流行的是純情及勵志類的少女漫畫。《尼羅河女兒》、《千面女郎》、《芭蕾群英》、《橫濱故事》、《玉女英豪》、《惡魔的新娘》、《美髮師之戀》…如今都成了所謂的「經典」。

確實是經典。以前的漫畫裡，故事結構嚴謹，內容感人，雖然也有一些奇幻的情節，但比起現在的漫畫，那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大專畢業後，我幾乎不再看漫畫了，因為看了現在的漫畫，只會讓我更懷念過去的漫畫年代。

第一次接觸到少女漫畫，是國小五年級時，大我兩歲的表姐寄住我家，她常去附近的租書店租回當時盜版的日本少女漫畫，記得第一次她租的是《玉女英豪》，我很快的就迷上那個英氣逼人的奧斯卡。

父親嚴禁我看漫畫，但表姐是客，父親不好說什麼，我只好在父親查房之後偷偷地躲在床上看，一旦有風吹草動，表姐會立刻通知，當年以為藏得很好，其實父親全都知道。

從小就愛畫畫，自從看了漫畫之後，就開始臨摹起喜歡的漫畫角色，從此人物漫畫越畫越好，同學常在下課時看我畫畫。父親見我越陷越深，想將我導回正途，一個星期天上午，父親回來，提了一袋書，我好奇地打開看，是《世界素描傑作選》、《素描基礎入門》之類的書，心裡正有些納悶，父親說：「既然妳這麼喜歡畫圖，就好好學學書上人家怎麼畫。」

後來，班上掀起一陣漫畫風潮，連男生也會看。尤其是到了寒暑假的前一天上學，同學們都相互把事先約好帶來的漫畫大家輪流分享，老師也放牛吃草樂得清靜，那時候所謂的經典漫畫，大都是在那時K完的。

那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單純童年啊！我們為了擁護喜歡的主角們爭辯，討論劇情，為主角們多舛的命運忿忿不平，單純的正義，單純的義憤，單純的心靈。

升上國中，是和漫畫脫離的一個斷層。那時所有的國中都實施著能力分班，我因為暑假時狂K漫畫，到了能力分班測驗時，滿腦子還在想著那些漫畫情節，對於試卷上的題目心不在焉地塗寫，並不知道這個考試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我被分到了後段班，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既是放牛班，老師們教學的態度多半不會太好，英文老師講的一些名詞有聽沒有懂，什麼叫”圓形動詞”？不是圓的東西是不是就不能用？我猜想老師是懶得說明，在他們的心目中，放牛班的學生就等於是資質駑鈍，不必花太多口舌去對牛彈琴。因此，我的英文基礎註定要失敗。

幸而我的模樣屬於乖乖牌的學生，有些科目如生物也學得不錯，到了二年級第二次分班時，導師把我分到她所帶管的班級裡，天啊！那是前段班。

自從分到前段班之後，我變得不快樂。因為，每當下課時，我到一年級時的同學們所在的後段班走廊上找她們聊天，總被認為是去炫耀，是去嘲笑她們。所以，她們對我說的話像刺蝟身上的針，扎得我心裡難受，故此，我不再經過那段走廊了。

在前段班裡呢，我和部份後段班分過來的同學，被認為「血統不純」。新同學們幾乎從來不曾與我們交談，那種來自於優越感的驕氣，也讓我們看不慣，而我們也懷疑在她們相互競爭分數時，是否有真正的友誼，常和一起分過來的同學說，真是裡外不是人。加上每次考試老吊車尾，更增添了我心中的自卑感，只有國文分數總是全班第一讓我稍感安慰。

到了三年級，又一次分班，這次分到中段班，還是同一個導師，想來導師必定很喜歡我，老把我分到她的班上。不過我相當滿意這次分班的結果，國中最快樂的回憶在國三。

自三年級開始，每次考試都在前三名，這大大提升了我的自信，我寧願做雞首，也不願為牛後。當了國文小老師，國文競試成績是全三年級第一名，又被教務處指名去畫歡迎新加坡籃球隊的板畫，又和另二個同學輪流擔任音樂課鋼琴伴奏，美術課作品又被拿去展覽室展覽…，連沒教過我的老師們都知道我的名字，現在想想，可以稱得上是風雲人物吧。

畢業後，大弟也讀同一所國中，便常感到我給他的壓力，第一次，被廣播叫去訓導處，嚇得剛進國中的他不知發生什麼事，後來才知道，訓導處的老師要把我刊在校刊上的新詩稿費交給我，因為我畢業了，所以要弟弟轉交。第二次，上音樂課，音樂老師對不開竅的弟弟突然說：「你姐姐很有音樂天份，怎麼你不開竅？」第三次，教他地理的老師某天問他：「xxx是不是你姐姐？」

三次的驚嚇，讓他忍不住來問我：「姐，妳在國中的時候，是不是很有名？不然我的老師怎麼知道妳的名字？」我無奈地聳聳肩，對於我帶給他的陰影無能為力，但是知道畢業後老師們還記得我，確實讓我感到快樂，因此讓我連續好幾年的教師節都寄謝師卡給那些老師們。

那一年是我此生以來最風光的時候，時至今日，我再沒有相似的境遇了。

高中，又是另一段美好的寧靜歲月。偶爾，想起高中生活，我還是挺懷念。

高中唸的是女校，同學們私下常交流書籍，包括漫畫。

那時的漫畫又邁入了另一階段，流行的是《神秘王子》和《雙星奇緣》，在學校附近的書店裡，常看見以這系列為封面的筆記本、小卡、書籤、海報、信紙…。少女情荳初開，除了漫畫，還流行羅曼史小說，像薔薇頰、林白、精美都是出產這些小說的大宗。

這些包括漫畫的「禁書」，在我們秘密隱藏下，多半能逃過朝會時糾察隊的搜索，在今天很難想像學生糾察隊有這麼大的權力，可以在學校授權下，大肆檢查學生們的書包。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嚴，不會拆包得美美的禮物，那些糾察隊員們還不至於沒有良心。我就是用這個辦法，逃過了數次的檢查，流通了漫畫。

在那三年裡，我是個用功的學生，連在準備高中聯考都沒那麼認真過，我想，是開竅了，開始領會了讀書的樂趣。我開始存零用錢買書，那時，喜歡將門出版的一些寰海探奇類的大部頭的百科全書，也愛看中國古典文學像紅樓夢、鏡花緣，也喜歡飄、刺鳥及林清玄的散文，當然也看羅曼史，只是覺得不值得買。

由於唸的是高職，沒有什麼升學壓力，所以課外書看的就雜了，除了前面那些書，我還喜歡研究血型星座和撲克牌算命，沒事就被同學拉著要求算一週大事，或者和誰誰誰有沒有緣份。高中時期的女孩們，誰不喜歡談這些？有時矇對了，看同學們露出驚奇的神色，也覺得自己果然有點靈通呢！所以，高中時期，有些同學乾脆叫我小巫婆，而我，也往往故作神秘狀以期名副其實。現在想想，真是既愉快又荒謬。

在那個沒有網路的年代，絕大多數的通訊都以電話和郵寄為主，那時學生之間流行郵購卡片，是那種成套的書籤型卡片，還有更小型的大約三乘五公分的可愛小卡，上面多半是當紅的漫畫主角，再加上一兩句小詩般的抒情文字，在交筆友或好友之間通信時，常被附在信封裡，做為額外的祝福，所附張數越多，收信的那方就越高興、感動。

那時，我也收集了大大小小兩百多張的卡片，在寫信時相當好用。隨著時光一年年過去，那些卡片已失去了郵送的任務，靜靜的躺在禮餅的紙盒裡，只有當我緬懷過往回憶時，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每當我開啟它，彷彿開啟一隻藏寶箱、一扇記憶之門，領我走回到那個十七八歲的青春，和當時天真單純又簡單的自己相遇。

我羨慕她，每天活在一個既定的規律裡，上課，念書，課暇時和同學交換小秘密，放學後和好同學去逛學校附近的書局，看看喜歡的神秘王子海報，買買精美可愛的小玩意兒，然後，再去吃一盤炒米粉，那裡的炒米粉真是好吃，米粉又軟又細，配料又多又便宜，所以那家沒有招牌的小店，每到放學時分生意超好。

夏天的時候，就去吃剉冰，吃到身上開始發抖，再晃去中正紀念堂，坐在台階上談心看夕陽，直到滿天嫣紅奼紫、深金色的晚雲開始浮現，才和同學緩步走到車站搭車回家，回到家時，母親多半已下廚做菜，正好趕上熱騰騰、香噴噴的晚飯，每天，每天，沒有太多煩憂，雖然生活圈就這麼點兒大，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她問我過得如何？我該怎麼告訴她關於成人世界裡的喜怒哀樂？怎麼告訴她現在的世界不再像她的世界那麼安詳有序？怎麼告訴她我這些年來的跌跌撞撞、起起伏伏？望著純潔的她，我笑笑不說話，就讓她的問題永遠藏在心裡吧，就讓純潔的她永遠留在心裡吧，我坐在鍵盤前，追悼著我的青春。

———寫於2006.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