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示呂機宜 (舜元)
是人,知得世間有為、虛妄不實底道理,及至對境、遇緣,驀地、撞在面前;不隨他去,則被伊、穿却鼻孔,定也。
蓋,無始時來,熟處太熟、生處太生,雖暫識得破,終是道力、不能勝他業力。
且那箇是業力?熟處是;那箇是道力?生處是。
然,道力、業力,本無定度,但看日用、現行處,只有一箇,昧、與不昧耳。
昧却道力,則被業力勝却;業力勝,則觸途成滯;觸途成滯,則處處染著;處處染著,則以苦為樂。
故,釋迦老子謂滿慈子曰:「汝以色、空,相傾相奪、於如來藏,而如來藏、隨為色空、周遍法界,是故,於中,風動、空澄、日明、雲暗;眾生迷悶,背覺、合塵,故發塵勞、有世間相。」這箇,是昧道力、而被業力勝者。
釋迦老子又曰:「我以妙明,不滅、不生,合如來藏,而如來藏、唯妙覺明、圓照法界,是故,於中,一為無量、無量為一,小中現大、大中現小,不動道場、徧十方界,身含十方、無盡虛空,於一毛端、現寶王剎,坐微塵裏、轉大法輪。」這箇,是現行處、不昧道力、而勝業力者。
然,兩處、皆歸虛妄;若捨業力、而執著道力,則我說是人,不會諸佛方便、隨宜說法。
何以故?不見,釋迦老子曰:「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前所云:道力、業力,本無定度,是也。
若是有智慧丈夫兒,借道力為器仗,攘除業力;業力既除,道亦虛妄。
所以道:「但以假名字,引導於眾生。」
未識得破時,千難、萬難;識得破後,有甚難易?
龐居士曰:「凡夫智量狹,妄說有難易,離相如虛空,盡契諸佛智;戒相亦如空,迷人自作持,病根不肯拔,只是弄花枝。」
要識病根麼?不是別物,只是箇執難、執易,妄生取捨者;這箇病根拔不盡,生死海裏浮沈,直是無出頭時。
昔,張拙秀才,纔被尊宿、點著病源,便解道:「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緣無罣礙,涅槃生死是空花。」
要得直截,不疑佛祖、不疑死生,但常放教方寸、虛豁豁地,事來、則隨時撥置,如水之定、如鑑之明,好惡、妍醜到來,逃一毫不得;信知:無心、自然境界,不可思議。
近世叢林、有一種邪禪,執病、為藥,自不曾有證悟處,而以悟、為建立,以悟、為接引之詞,以悟、為落第二頭,以悟、為枝葉邊事。
自己既不曾有證悟之處,亦不信他人有證悟者;一味以空寂、頑然無知,喚作「威音那畔、空劫已前事」。
逐日,噇却兩頓飯事,事不理會,一向、嘴盧都地打坐,謂之「休去、歇去」;纔涉語言,便喚作「落今時」,亦謂之「兒孫邊事」。
將這黑山下、鬼窟裏底、為極則,亦謂之「祖父從來不出門」。
以己之愚、返愚他人,釋迦老子所謂:「譬如有人、自塞其耳,高聲大叫、求人不聞。」此輩名為可憐愍者。
有一種士大夫,末上,被這般雜毒、入在心識中,縱遇真正善知識、與說本分話,反以為非;此輩、正如世之所謂虎鬼者,不獨被伊、害却性命,又返為之用,殊不知覺。
除非、夙有願力,常以「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二事,貼在鼻孔尖上,【茶裏、飯裏、靜處、鬧處,念念孜孜,常似欠却人、萬百貫錢債、無所從出,心胸煩悶、回避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當恁麼時,善惡路頭、相次絕也】。
覺得如此時,正好著力,只就這裏、看箇話頭:
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
看時,不用摶量、不用註解、不用要得分曉、不用向開口處承當、不用向舉起處作道理、不用墮在空寂處、不用將心等悟、不用向宗師說處領略、不用掉在無事甲裏,但行、住、坐、臥,時時提撕:
「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無。」
【提撕得熟,口議、心思不及,方寸裏、七上、八下,如咬生鐵橛、沒滋味時,切莫退志;得如此時,却是箇好底消息】。
不見,古德有言:「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非但祖師門下如是,佛說一大藏教、盡是這般道理。
眾生、惡業障重,逐日,下得床來,便心識紛飛、思量名利,擔却人我、妄想顛倒,從旦、至暮,如鉤鎖連環、相續不斷,都不厭惡;乍起一念,向此箇門中、著意思量,便要我會,心、意、識安排不到,便生煩惱、早要罷休,有「著甚來由」之說。
如此者、不可勝數。
舜元道友即不然,既知:缺減界中、種種虛妄,一心、一意、向自己脚跟下理會:「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
既不知來處,又不知去處,現今,歷歷孤明,與人分別是非、好醜底,決定是有?是無?是真實?是虛妄?
【直待到:如人飲水、冷煖自知,不向他人口頭、受處分;忽然、噴地一發,到究竟、安樂、大休、大歇處,方始自肯】。
以此軸、來求指示,掇筆、信手一揮,遂成一段葛藤。
然則,事不孤起、起必有由;若一向作葛藤會,又爭得?
不見,昔日,子湖和尚有言:「祖師西來,也只箇冬寒、夏熱、夜暗、日明,只為爾徒,無意、立意,無事、生事,無內外、彊作內外,無東西、謾說東西,所以奢摩、不能明了,以至根境、不能自由。」
以是評量:舜元不曾來妙喜處、求法語,妙喜原不曾寫一字,冬寒、夏熱、夜暗、日明、內外、中間、東西、南北,原不曾移易、增減一絲毫許。
何以故?「我宗無語句,亦無一法與人。」
既無一法與人,即今寫底,是箇甚麼?說冬寒、夏熱、內外、中間者,又是箇甚麼?東西、南北、不曾移易一絲毫者,又是箇甚麼?
咄!
有、也不可得,無、也不可得,冬寒、夏熱也不可得,內外、中間也不可得,作如是說者、亦不可得,受如是說者、亦不可得,一絲毫、亦不可得;舜元、亦不可得,妙喜、亦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不可得中、只麼得」。
舜元到這裏,合作麼生參?
只這作麼生參、亦無著處,然後,此語亦不受;此語既不受,妙喜決定無說,舜元決定無聞;無說處、是真說,無聞處、是真聞。
如是,則妙喜即是舜元、舜元即是妙喜,妙喜、舜元,無二、無二分,無別、無斷故。
嘉州大象喫黃連,陝府鐵牛滿口苦;苦、不苦,分明覷見沒可覩。
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