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字真經讀經筆記》-27
廉潔肯定是極其可敬的理想，私慾卻是極難抗拒的誘惑，難怪《論語》有這樣的記錄。
孔老夫子有一回有感而發：我從來不曾見過剛者！弟子馬上舉出申棖作反證，不想孔老夫子的反應是大搖其頭：「棖也慾，焉得剛？」申棖這人慾望高張，要說剛正廉潔嘛，還差得遠呢！富與貴，誠然是許多人最大的渴望，憑藉富與貴帶來的錢與權，可以轉化為利益眾生的豐富資源，孔子既不拒絕，也不曾反對。可取得富貴的手段不同，得來的富貴價值自然迥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巧取豪奪換來的不義之財或權勢，終如頂上的浮雲，此際高飛在天，可瞬間即逝。
人生於世，有合乎正義贏得的富貴當然是美事，萬一時運不濟，安貧樂道自然成為孔子的應對方式。孔子讚嘆困居陋巷的顏回：「人也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即便在最粗糙的飲食中依然一派自得。而孔子自己呢？「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粗茶淡飯，自有清歡，是心安理得的大自在。
孔子如此，顏回如此，原憲也是如此。
原憲名氣遠不如顏回響亮，與顏回的貧困倒是不相上下。孔子辭世後，弟子返歸故里。已在衛國佩相印的子貢打聽到老同學原憲的下落，坐著豪華馬車帶著大批隨從直奔窮鄉僻壤，好不容易排開荒草，鑽進陋巷，這才找到原憲殘破不堪的住處。原憲依禮相見，子貢看著老同學身上襤褸的穿著，不禁皺起眉頭：「夫子豈病乎？」
您怎麼會落魄窘迫到這種地步？
原憲接過子貢「病」的批評與嫌惡，仍然不卑不亢：「吾聞之，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據我所知，沒錢是「貧」，學了道卻不能實踐的才叫「病」。「若憲，貧也，非病也。」我只是沒錢，不至於落魄，也不覺得窘迫。
記錄此事的司馬遷不忘記錄子貢被訓的反應，「子貢慚」，「終身恥其言之過也」，帶著滿懷羞愧離去，爾後只要回想起這一幕，羞慚之感依然痛切。
生逢亂世，不肯為了富貴出賣靈魂，大抵就只能選擇與貧賤相守。「窮途」是實，「潦倒」可未必。困與不困，端在心境而已。
宋代大文豪蘇東坡因烏臺詩案貶謫黃州，與友人子夜出遊，從無限江山悟出的心得恰似「廉」的文學摹寫：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認清萬物各自有主，不生非分之想，正是廉德。清廉自守，無意妄取，未必就等於一無所有。
心無貪念，清明朗豁，江上的清風，山間的明月，入耳成聲，入眼成色，是天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無盡寶藏，一任你我共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