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一個音樂人去體驗到電影的無窮魔力?就叫他去演一部電影吧。金曲歌后艾怡良以電影《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主題曲〈我這個人〉獲得第 58 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只差一座金鐘獎,艾怡良就會成為盧廣仲之後,也是史上首位女性的「三金得主」。問艾怡良,打開影視世界的門以後,還想繼續探索前行嗎?這位充滿鬥志的表演創作者的答案,是肯定的。
關於電影,艾怡良不確定自己以後能不能成為一個好演員,但有一點她卻非常肯定:「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共感很強的演員,也很願意深入跟角色共處。」如果未來還有機會,艾怡良不但想要繼續拍戲拍下去,任何跟電影有關的工作她都想做,包括為電影寫歌、唱歌,甚至擔任 2023 年台灣國際酷兒影展大使。
台灣酷兒影展搭配著每年十月的同志遊行登場,讓 LGBTQIA+ 族群一起同歡,面對這場絢麗的十月盛會,艾怡良認為這樣的遊行形式呼應了 LGBTQIA+ 族群者在生命中被壓抑的靈魂所需的狂歡:「辦一場熱鬧的派對很讚,但我們多麼希望這些靈魂在日常中也不再受到壓抑。這就是創作者們不斷地在推出音樂、舉辦影展、推出各式各樣文學繪畫等等等等的藝術作品,甚至是藉由法律來保障,直到 LGBTQIA+ 變成一個再也不用去解釋的現象,的動力之一。」
聊起成長過程如何建立自我認同?艾怡良自認是這個世界給她與幫她的:「我是被療癒的那一個。我是一個非常需要人家跟我說『你是 OK 的』的人,一路以來我收到很多很正面的反饋,遠遠多於我的想像。」這讓艾怡良更想把她對於世界的善念與愛分享出去。
得到金馬獎的那一刻,艾怡良以略略顫抖、快哭出來的聲音說出得獎感言「我真的親眼見到電影的偉大」。進一步探詢艾怡良對於拍電影的著迷之處在哪?身為創作者的她侃侃而談:「電影創作的世界,和音樂創作的邏輯全然不同,創作音樂和唱歌可以用完全私密的個人觀點去解讀人生、去詮釋感受,有時候越誠實展現自己、越自溺、就越能把一首歌表演好。但是電影不一樣,電影是一個很龐大的工業,電影不能只有你自己。」一語道盡電影是眾志成城的共創藝術與媒體。
唱歌要全然做自己,演戲卻要丟掉自己。以《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為例,艾怡良回想飾演郭勤勤的那一段魔幻時光,說道:「電影最難的一點是演員要把自己完全放下,去成為另外一個角色、去抒發角色的情感,甚至是擁有角色自己的主題曲,偏偏我又不是那種可以一秒入戲的人,只敢慢慢把門打開,滿滿讓角色情緒把我填滿。演完、寫完與唱完〈我這個人〉的當下,我會覺得自己不只是郭勤勤(角色),我也是徐譽庭(劇本),是艾怡良我自己(載體)。因為我已經把郭勤勤當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的心聲和心事當然就會被我認同,因為我愛她。」
隨即,艾怡良又話鋒一轉,補充說明:「但我一開始很恨她。恨她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這麼辛苦?相較於艾怡良,郭勤勤是一個比較閉鎖的人。但艾怡良是一個有心事絕對要大講特講的人。所以一開始跟我跟她的磨合過程,是讓我很挫折的 ── 她讓我想到了那個我不太想成為的自己、我盡量想避免變成的那種人。」聽起來就像是柯佳嬿演活了《想見你》的黃雨萱,但坤達說柯佳嬿以前其實是像陳韻如。而最終,這個演員就把過去和以前的自己,一併在一部作品裡面都呈現了。
「我還記得演戲的時候,徐譽庭導演一直告訴我:我在同情郭勤勤。但郭勤勤需要的不是同情,是共情。她不需要你告訴她『不要這麼難相處』,她只需要你給她時間,或者就和她一起沈浸在情緒裡一陣子。然後我就開始感受到自己跟角色融合在一起了。」
這種感覺說來玄妙,為此艾怡良還想再度去體驗角色扮演的魔幻瞬間:「我想再拍一點戲,想再感受到影像創作的不同的體驗,雖然第一次的經驗很驚嚇,但或許第二次、第三次⋯⋯如果我再演出十個角色,那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世界觀、不同的情感都會匯聚在我的生命和身體?」
說是這樣說,艾怡良也承認拍戲生活真的是太苦了!「拍戲當下很痛,但熬過去以後又會想念、想回到劇組再度體驗拍攝過程。就跟演唱會的舞台後遺症有點像,唱完之後,你回去明明累死了,卻又會睡不著,會去一直檢討、甚至想像下一次的演唱會的模樣。殺青也有那種感覺,尤其要跟角色告別,其實是很捨不得的事。」
與郭勤勤做出最慎重的告別時間點,自然就是在金馬獎頒獎典禮上,唱出〈我這個人〉的那一高光時刻:「我覺得最爽快的地方,就是當郭勤勤、演她的我,和聽故事的我三個人終於合體了的那個時刻。」
聊到金馬獎,艾怡良認為相較於金曲獎,金馬獎的儀式感與莊嚴感皆更甚:「金馬執委會有一個團體,他們看待這整個事情的慎重態度是有渲染力的。」過往艾怡良也曾為金馬頒獎典禮獻唱過,但拍過電影、入圍以後,上台表演的心境又進到了不同的境界:「當下你無法再把自己當作一個純粹的歌手,只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在看待事情、看待人性的角度,都又更廣了一點。」這種成長,又讓艾怡良擴充了自己一些。
從郭勤勤到艾怡良,要如何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艾怡良以大量的獨處和自我檢討來土法煉鋼:「然後把自己的缺點、不足之處一題一題都列出來檢討。直面自己最糟糕的地方、覺得對自己哪裡不滿意?我都要知道。就連網路上的負評,雖然很多人都會叫我『你就不看了吧』,但是我覺得去看就是最有用的方法。」而原來,人生裡的任何經驗包括「看負評」,都是看多了就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久了反而都能冷靜平心看待了。
艾怡良以一種見過大風大浪的超然姿態說:「其實我在生活上是滿放空的,因為在工作上已經投注太多的情緒,所以沒事就會讓情緒淨空。」
唱歌和演戲的共同點是,表演者要把心境渲染出去,最理想的狀態當然是讓受眾能完全接收到表演者丟出去的所有封包。但比起音樂的由內而外的聚焦輸出唱出,演戲似乎就沒有那麼線性。艾怡良分析自己:「過往我訓練自己要對自己誠實,一直都是在往內看。但是電影和表演不同的是,同時你還要一直往外看,要檢視影像的美學、確認情緒的有效渲染,還要確認角色有跟很多人做出連結,然後它們都要很完整。我覺得它跟音樂的做法不太一樣。」
艾怡良坦言在創作音樂之前,心裡都會先出現畫面,所以為電影創作歌曲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過程:「例如徐譽庭導演要我演完郭勤勤再為電影寫〈我這個人〉,所以歌曲可以說是在我沉浸式體驗完她的痛、她的釋懷以後,戲裡戲外的我對於這趟旅程的三方感觸總和。」至於若只是為一部自己沒有參演的電影創作歌曲,那麼對艾怡良而言則有一種新鮮感:「當然還是一定會從角色的出發點去看、去寫。所以無論如何,同理心都是電影中的最重要的。」
電影跟音樂的結合,對於艾怡良而言像是讓音樂在原本的穩定結構中、又被影像衝擊出全新的情感力量:「有點像 3D 一樣,音樂可以把故事的氛圍烘托加深、進一步打動觀眾的心,也讓影像更深刻被立體化。它們可以彼此成就。」
人常說一個經典電影畫面、或者一首金曲情歌,能夠把人一秒拉進回憶裡面。艾怡良說,表演為了要能動人,何嘗不是如此?「歌手要把歌裡面最痛的唱出來,演員要把她受的傷疤結痂掀開、重新展演一次,管事情是過了 10 年、20 年,既然要展演它,那就還是要回去直面它。當然不只是瘡疤,其實也是有正向的,例如當年難忘的幸福記憶。」
從唱將成長為創作歌手,再踏出一步變成演員,艾怡良慶幸自己與電影的深度交流是在長大了以後:「剛出道的時候,我只當自己是一個表演者,是音樂的載體,當時出席每一場表演,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把表演做好?』、『給出什麼情緒?』、『燈光會怎麼打?』⋯⋯現在看來,當然那些都是偏向表演形式的打磨。直到自己開始寫歌之後,我才開始去探討比較心理層面的自己。」從極盡的形式主義信奉者,到開始領略形而上之美,艾怡良笑說自己現在三十多歲,但可能還需要累積更多經歷,屆時可能更能返璞歸真也說不定。
至於日子起起落落,如何消解掉生活中難免被震盪出的情緒魔障?艾怡良提供五樣她的常用法寶給大家參考:畫畫、寫歌、找朋友、摸狗狗,或者就任由一場大失眠發生吧!
採訪、撰稿:雀雀
攝影:ioauue
影展期間|𝟏𝟎.𝟐𝟎(五)- 𝟏𝟎.𝟐𝟐(日)、𝟏𝟎.𝟐𝟕(五)- 𝟏𝟎.𝟐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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