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神智銷融為一把無法目視也無法聆聽的匕首,谷硯讓自己被推入有去無回的隧道。除了白盲的色塊與斑斕的黑暗,她什麼也無從領會。
只不過,就在心魂交合的片刻,她至少能攀住擱淺在她上方的晶瑩胴體。鐘乳石一般溫潤生輝的超拔樂器正在彈奏著她,以一種如入無人之境的溫存、如火如荼的冷峻,從她的鬢角彈奏到她的腳踝。
琴絃怔忪之時,谷硯趁勢摟住小雪的把手,疲累但好整以暇地摸索著她。對方如同眼睜睜地夢遊著,趁勢從高感度記憶水晶的無機軀體「滴溜溜」地換身為跨坐在她的腰上,如夢似月的童女。
「我可曾告訴過你,關於我最無法忘卻的一場演奏?」
小雪俯身,陰影落向谷硯的鎖骨。被搓弄出走火的片刻,她撇過頭去,神情遙遠又懷念異常。
「那是,待在水星峽谷的最後一夜。當時的父親,啜飲了好多杯指骨酒杯的純麥威士忌。喝到欲罷不能的時候,他說要以故事下酒。」
小雪停止她按圖索驥的愛撫,手指與眼神焦距在谷硯的口唇。她略微歪著頭,對於自己剎那間的感觸暗自迷惑。谷硯的口唇突然顯得滄茫無涯,既讓她陌生得不知所以然,更戀棧得心悸。
「他敘述了世界的復活與毀劫,一對有著煉金術師魔力以及時空漫遊者能耐的雙生子,其中之一就住宿在另一個的體內。我的父親愛上了沒有軀殼、只能夠以雙眼與嘴唇面對世界的妹妹。他也愛著姊姊,他的搭檔與損友,她們是他的友伴、同謀,也是他生命的主人。
「曾經是火星狂戰士、也一度是厭煩老練的偵探,父親其實已經沒有縱身於深谷的本錢。原先他老神在在地估計,自己的人生約莫就是在報償蕭路家族的騎士行旅渡過,豈知……」
谷硯直起上半身,捧著小雪的臉頰,展顏一笑,卻比皺眉咬唇時更加地抑鬱。
「故事當然不照著他的如意算盤行走,他獲得了另一度人生,也更完整地行走過生死的蒑谷。」
小雪半自動地抬起手指,如同描畫著蛛巢小徑一般,描繪著谷硯的眼底。
「至今,我母親的姊姊仍然遨遊在誰也無法想像的九重天外,連同她所活化而出的記憶地圖。至於她的妹妹,最後得到了身體,也得到了她原先相隔天涯之遠的愛與死。我在母親羽化後僅存的殼蕊下進行細胞分裂,得到了生命與一連串的傷逝,以及你。」
小雪沒有說任何一個字,繼續更認真地描畫著谷硯的臉龐。
「水星的夜色,如同流光淙淙的瀑布。在我向父親道別的那一夜,眼睛所能及之處,都是如同昨夜的過往。我不知道這一切的際遇是否來自於某幾位爬梳著命運棋盤的棋手,可即使如此,父親與他配酒的故事告訴我,他從每一道傷痕與時移事往之間,得到了永遠不會失去的東西。」
「好了,谷硯。」
小雪的手指因為反覆的摩擦而溫熱起來,在谷硯的臉上製造出奇妙的感觸。
「流光淙淙的瀑布,也從你的眼底流了出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本篇為〈不見天日的向日葵》的外傳故事,收錄於小說附錄與短篇合集《復返於世界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