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功課〔第七課〕全力以赴

 宿命

1954年，一個17歲、出生在美國紐約市貧民窟的黑人少年，來到了百事可樂的工廠，開始了他一天的工作：打掃、清潔、拖地板，還有清洗玻璃做的可樂瓶——身為一名黑人，這幾乎就是他的宿命。

在工廠裡，一箱箱的可樂被運出去，一箱箱的空瓶子被運回來等待清洗，所以堆高機來回穿梭、忙碌不停。可是，堆高機這玩意不長眼睛，常常一個不小心，就意外推倒了幾十箱的可樂……，然後，現場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玻璃碎片和冒著泡泡的可樂。

這一下，該怎麼辦呢？

實在也不能夠怎麼辦，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來打掃清潔了。

那麼，該找誰來做這件工作呢？

當然就是那個黑人小清潔工了——沒錯，這就是他的宿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

2019年，大陸推出了一部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裡面的主角，哪吒，魯莽大膽，不論世俗或命運要他幹甚麼，他都不妥協。他有自己的想法。當命運似乎以雷霆萬鈞的力量要逼他就範時，他寧死不屈，以萬丈雄心的姿態喊出了一句話：

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論電影的結局怎麼樣，這一句出自道家的用語，一時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人人朗朗上口，有如一具充滿激勵性的座右銘，強調自己的命運由自己掌握，縱然老天爺有了安排，您若是不滿意，也應該反抗天意、創造自己的命運。

你會怎麼做？

親愛的讀者，看到這裡，請先休息一會兒，去為自己泡一杯溫熱的茶水，或是香醇的咖啡，給自己放鬆一下。在您淺嚐咖啡或茶水的時候，請您想像一下：如果您是那個黑人小清潔工，您會有甚麼反應？

我不知道您會有甚麼反應，如果是我，肯定是一邊清潔地板，一邊在心裡破口大罵：我怎麼會那麼倒楣呢 ── 別人捅的簍子，為什麼要我來清理善後，這世界真他媽的不公平！

是的，我會詛咒這個世界，詛咒這件倒楣事——當我17歲的時候。

有人會注意到你

話說回來，那個17歲的黑人小清潔工，他當時是甚麼反應呢？

事實上，在當時，雖然他在是幫別人清理善後，他卻一句怨言也沒有，他依然心情平靜、認認真真地把那滿地碎玻璃和冒著泡泡的可樂清理得一乾二淨——他僅僅只是完成他的份內工作。

故事到了這裡，應該結束了，是吧，畢竟那個黑人小清潔工只是在完成他的份內工作而已——不過，命運這傢伙很奇妙，它有自己的想法，它會在一件彷彿應該結束的事件中，又創造出一個事件，進而改變了整個事件……。

是的，沒有錯，命運就是這麼神奇，因為兩天以後，那個黑人小清潔工的主管就找上了他，跟他說：你升官了——是的，雖然他是一名黑人，雖然他只有17歲，但是，因為他的工作態度，所以他被提拔為瓶裝部的副主管。

這一個特別的經驗，給了這個黑人少年一個影響一生的啟示，他說：

凡事全力以赴，一定有人會注意到你！

這個黑人少年，後來掌控了自己的命運，最終成為美國四星上將，他就是在1990年代波斯灣戰爭的期間，享譽全世界的鮑威爾將軍〔Colin Luther Powell〕。

啟示

鮑威爾將軍的故事，確實深深啟發了我、影響了我，尤其是那句話——凡事全力以赴，一定有人會注意到你——在很大程度上，形塑了我做事的態度。

演講

2015年，年中，我來到了一間科技大學做一場演講。那一天，我依照慣例提早半小時到達學校，學校老師領我到視聽教室，先確認我的簡報檔、麥克風、投影設備都沒有問題。時間還早，他請我稍事休息。

那一天，預計會有一個班的學生，約四十多個孩子會來聽我演講。老師很客氣地這麼跟我說。時間安安靜靜地往前走。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在10分鐘之內，孩子們會陸陸續續地來到。

這段時間，進來了幾位老師，他們就坐在觀眾席的最後一排位置。終於，上課鐘聲響起了——但是，只有一個學生出現，其他的孩子都消失了。老師有一點不安，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在安撫我幾句話之後，他決定親自跑一趟出去找那一群孩子。

我面帶微笑故作鎮定地等待，空氣中隱約有一股不安的氣氛。幾分鐘後，老師回來了，孤身一人。

意外

有人說：意外是人生的調味料——沒有意外的人生確實太枯燥。

不過，沒有人會期待很糟糕的意外，比如嚴重的車禍、罹患癌症、破產。對於一個演講者來說，我也不會期待聽眾空無一人——不過，意外有它自己的意見，它想幹啥就幹啥，規範和法律管不到它。

是的，那一天的確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的插曲，那就是，在同一個時段，還有另外一個講師在另外一間教室做演講，原來安排要來聽我演講的那一群孩子，不曉得他們是不小心走錯了教室，還是他們原本就不打算來聽我演講，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一群原本要出現在我眼前的學生，最後通通出現在另外一間教室去了。

為了這個小小的意外，學校老師頻頻跟我道歉，解釋說如果把這一群孩子從另外一間教室帶出來，對那位講師顯得不夠尊重，所以……。

我點頭。我理解當下他所面臨的處境和難為的苦衷。

如果是您……

親愛的讀者，看到這裡，請您先喘口氣，再喝一口茶水或咖啡，然後問問您自己：如果您是我，在那個當下，您會有甚麼反應？

給您幾個選擇：

1.  心平氣和，好好地把演講完成；

2.  意興闌珊、心不甘情不願，把演講草草結束；

3.  舉牌抗議，抗議學校對您那麼不尊重，瞧不起人、侮辱了您；

親愛的讀者，我不曉得你們會有甚麼反應，不過呢，雖然當時在場的只有5個老師、1個學生，我確實是慷慨激昂、全力以赴地把那一場只有6個聽眾的演講給完成了——說一句老王賣瓜的話，我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然而，故事到了這裡，也還沒有結束……。

另一個意外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當我開車離開學校，還不到10分鐘的時間，我的手機就響了。一位女士的聲音在手機的那一頭響起，她說，她就是剛剛在聽我演講的其中一個老師。她說，她聽了我的演講，覺得還不錯，決定邀請我到她的畢業班，為即將進入社會的學生做分享。

親愛的讀者，意外確實是人生的調味料——您看，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意外。

然而，親愛的讀者，我想問的是，您覺得我這個看似意外獲得的演講機會，到底是怎麼來的？它真的只是單純的意外嗎？

據說葡萄是酸

據說自卑感嚴重的人會不自覺地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據說軟弱的人容易暴怒，怒氣是他用來證明自己力量的武器；據說無法肯定自己的人，總是會尋求別人的認同；據說價值感低落的人，需要別人的讚美和奉承；據說沒有安全感的人，總是會尋求保障；據說不肯為自己人生負責的人，總是會怪罪命運、社會、體制、環境，或是其他人；據說對自己的民族文化感到失望的人，會起而反抗、否定自己的民族文化。

據說吃不到葡萄的人，會說葡萄是酸的。

冥冥之中，老天有眼

17歲的我，確實是一個自卑、價值感低落、缺乏安全感的人，因此，2015年那一場演講所發生的意外，如果發生在我17歲的時候，我確實有極大的可能會生氣、抱怨，我會覺得命運如此不公平，可是，因為我的軟弱，我不可能舉牌抗議，我沒有那個膽子。

因此，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是，我會以一種敷衍草率的態度，來完成我的演講，以報復學校對我的不尊重。不過，非常非常的慶幸，那個事件發生在2015年，我早已經不是17歲的我了。

2015年的我，相信在冥冥之中，老天爺會在上面看顧著每一個人，看顧他是否完成屬於他的人間功課？

菲狄亞斯

古希臘雅典時期，有一個非常出色的雕刻家，叫做菲狄亞斯。

一天，雅典政府找上菲狄亞斯這個傢伙，請他負責監造帕德嫩神殿，並請他負責神殿裡的雕刻裝潢。因此，當帕德嫩神殿屋頂上面豎立的美麗雕像完成的時候，菲狄亞斯就跑去向雅典政府要錢了。

所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雕像都給你了，你當然要付錢了，合情合理，是不是？

不過呢，當時負責發錢的雅典政府官員很不樂意付出這筆雕像的費用，他對菲狄亞斯說：「這些雕像站在神殿的屋頂上，而且，還是在雅典山丘的最高點，除了雕像的正面，我們什麼也看不到。可是你這傢伙卻向我們要整個雕像的費用，就連沒人看得到的背面也要算錢。」

看不到雕像的背面，所以不應該算錢——這論點聽起來好像也有點道理。不過呢，菲狄亞斯這個傢伙，根本就不同意這個觀點，他說：

不，你錯了，上帝看得見！

上帝看得見

我喜歡這一句話：上帝看得見。

它的意思是，不要認為你的努力會沒有人發現，也不要認為如果你偷雞摸狗、敷衍草率會沒有人知道——不，上帝看得見。

機會是誰給的？

親愛的讀者，說到這裡，我想請問：

1.   當17歲的鮑威爾將軍被提拔為瓶裝部的副主管，這個機會是誰給他的，是他的主管，還是鮑威爾將軍他自己？

2.   我那一場意外獲得的演講機會，是誰給我的，是那位女老師，還是我自己，或者，是老天爺給我的？

每個人可以有他自己的答案，而我，確實有我自己的答案。

人間功課

這門功課：全力以赴——是我很早以前就意識到的功課。

對我來說，這門功課的內涵是，任何一件事，不論它多麼微小，只要是我的份內工作，它都值得我全力以赴地去完成它——不可以敷衍草率。

目前，在這門功課上面，我給自己打80分——一個不算差，但也不是出色的分數，因為我自己知道，我還有很多努力和進步的空間。

全力以赴

經驗是最好的老師——這句話雖然是老生常談，我卻相當認同。

為了要保持「全力以赴」的心態，多年來，我會反覆地提醒自己關於鮑威爾將軍、還有菲狄亞斯的故事，加上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它們交織融合，就像一盞探照燈，在我想抱怨、想敷衍草率的時候，反反覆覆提醒我：

上帝看得見，所以，請全力以赴！

是的，我相信當我全力以赴的時候，也許會有那麼一雙眼睛，在某個地方看著我，然後，帶來一場美麗的意外。

致謝

僅以此篇文章，向鮑威爾將軍、菲狄亞斯兩位先生致意，你們的故事深深啟發了我、激勵了我。衷心感謝你們。

也僅以此篇文章，向那位給我演講機會的女老師，致上敬意。在某種意義上，您就是老天爺安排好來傳達給我的訊息，告訴我：我這門功課做得還不錯。衷心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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