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篇小說談閱讀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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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這個春節去了一趟俄國;1880年的俄國;杜斯妥也夫斯基筆下的俄國。


冬天,是適合窩在家裡閱讀經典文學的時刻,尤其是閱讀北方國家的俄國文學,彷彿正親臨在那寧靜雪白的銀色世界,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只有俄國人才寫得出如此饒富哲學的小說吧。在長年的冬季裡,能夠從觀察外在的世界進而省思內在心裡的世界,只需要一張椅子、一杯茶外加一個火爐,便能夠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事件、另外一個視界裡面。


長篇小說與短篇小說的差異─時間性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The Brothers Karamazov)是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於1880出版的遺作。據說長達70萬字,70萬字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呢?以中國傳統文人應試必讀的四書五經為例:四書中《論語》為12,700字、《孟子》為34,685字、《大學》為1,753字、《中庸》為3,568字。而五經中《詩經》為39,224字、《尚書》為25,800字、《禮記》為99,027字、《周易》為24,207字、《春秋》為18,000,一共258,964字,也才約26萬字(不過考試是要全部背起來就是了),70萬字大概跟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差不多,而且光是前80回曹雪芹原著部分還不夠(約61萬字),還必須加上後來找到的40回,共120回才湊得731,017字。


一般來說,萬字以上稱為短篇小說,3萬至4萬字稱為中篇小說,6萬至10萬字以上則稱為長篇小說,而《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可以算是「超級長篇小說」了。閱讀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的根本差異在於─「時間性」,例如我前陣子看了英國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於1937年出版的《一個都不留》(And Then There Were None),是一本短篇小說,因為劇情懸疑精采緊湊,再加上閱讀之前便很期待故事內容(如果那時候我只剩下一個晚上的壽命我會選擇拿來把書看完),所以不到一個晚上就能夠快速的閱讀完畢,並且能夠很清楚的描述故事內容。那麼為什麼還會需要長篇小說呢?為了鋪陳更複雜的故事情節嗎?為了讓讀者有更認識角色的機會嗎?


更複雜的故事情節與更認識角色或許在「趣味」上能夠更加豐富,但是也並非所有長篇小說皆會有更複雜的情節或者更著墨在角色的性格特質上。所以,故事內容並不是決定長篇或短篇小說的關鍵,除了字數上的差異,甚至閱讀的這個行為;一個藉由文字來想像的行為。其本身所產生的想像,隨著讀者閱讀當下的心境、環境、價值理解、生命經驗、詮釋角度等便會帶來不同的閱讀想像、閱讀體驗。自然關於故事性或者小說的好壞就不是那麼容易判別的,難道我們會去判斷我們想像力的好壞嗎?畢竟連同一本書在不同時間閱讀都會產生不同的感受。 


我認為長篇小說之所以讓人感到「複雜」的原因在於,因為篇幅的關係,作者有更多空間去描述角色細微的動作與對話關係、事件參與等,並從中形塑角色在讀者們心中的印象。另一種可能是,時間性在人們心裡留下的「痕跡」,因為長時間、斷斷續續的閱讀長篇小說,除了考驗著讀者超強的記憶力之外,我認為正是這種遺忘的、印象的、生活的、半想像的、半猜測的,讓故事性在真實性中來回轉換,讓閱讀的經驗產生更多的可能感知,也許看到中間忘了前面,但是看著看著,似乎總會像進入另一個平行世界一樣,在同樣的角色架構下有了不同的閱讀感受。


我認為長篇小說之於短篇小說在形塑角色上根本的差異是─「變動性」,或者說更加的「人性化」。長篇小說在時間性上之所以更具人性與生活性的描述是因為;第一,角色的心理狀態並不是固定不變的,角色會隨著時間與事件在動作與對話中成長。第二,再加上因為長篇小說並不是短時間的閱讀經驗,而是必須長時間的浸淫在故事中。以我閱讀杜斯妥也夫斯基另一部小說─《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為例,是一部約461,900字的長篇小說,那時候以一天100頁左右的速度,花了大概一個星期閱讀完畢。閱讀小說變成一種「閱讀生活」,認識小說裡面的角色也像認識一位真的有人性的人似的,有了隨時間改變的變動性。讓我無法猜測或者確定角色的語言或行為,這是時間性帶來的不確定性的樂趣。


閱讀經驗不再於闔上封底的時候,而是對話的過程經驗


閱讀「完」長篇小說不容易,但是我認為在閱讀長篇小說的經驗裡,有不閱讀完的可能性存在。《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遺作,根據作者於《作家日記》中的說法,原本是有計畫繼續寫卡拉馬助夫兄弟中,關於阿萊莎進入社會之後的生活,但是最後計畫趕不上變化,沒能多活個幾年。難道《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沒有完結嗎?其實故事永遠不會完結,或者說每一次的閱讀都會有新的想像與發現,那麼,如果不是結尾在等著我們,是什麼使我們不同於閱讀之前的狀態或者閱讀樂趣呢?


人們在登山前都很想登到山頂,亦如我們都預測自己能夠順利閱讀完小說一樣(給自己一個交代似的),但是,沒有登頂就不代表曾經登過這座山嗎?沒有閱讀到最後就不代表曾經閱讀過這本書嗎?就沒有討論這本書的立場嗎?恰恰是因為登山和閱讀長篇小說有著時間性的存在,例如登山時隨著天氣的不可預測性、體能與健康狀況、環境的濕度、溫度、風速等變化而產生不同的可能性,所以產生了時間性下的各種可能。我只能說閱讀完畢,或許能夠更加了解作者想傳達給讀者的意思,但是關於文字本身對讀者產生的想像,作者是沒有任何置啄的餘地的。因為閱讀不是讀者和作者或書中角色的對話,而是讀者在閱讀當下其心境、環境、價值理解、生命經驗、詮釋角度等之間產生的關係,而產生一種「aha!」的心理狀態。是一種新的刺激、新的感知、新的價值、新的經驗。


閱讀長篇的「經典」小說,更不同於一般小說的樂趣在於,除了是一種在時間性的角度上閱讀,經典隨著時間與文化歷史產生了不同的樣貌與價值,對我們這一代人而言,一方面是一種自我訓練(耐得住孤獨),更有趣的是回到某個時空切片裡,和歷年來讀過此書的人產生了一點點相同的生命經驗。

2016/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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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博士生/建築系畢/證照:高考公務員、工地主任、古蹟工地負責人/前地方文資薦任公務員(建築工程職系)/研究領域:建築哲學、文化資產哲學。由「哲學性」、「反思性」角度,評論文學、建築、哲學、時事、影劇、社會科學、自然科學、音樂藝術、文化資產、公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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