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失控點》(Irrational Man)是伍迪‧艾倫(Woody Allen)作品中我最喜愛的一部(沒有之一),本片融合了哲學、愛情、謀殺等人性各種面向的投射,結局更是充滿伍迪式幽默。
「我想不起活著的理由,想到了又沒有說服力。」一位對生活沒有目標的哲學系教授 ─艾比·盧卡斯(瓦昆‧菲尼克斯 飾),雖然念得是哲學,卻認為哲學不過就是打嘴砲,「現實的人生跟哲學屁話裡的理論世界之間是有差別的,懂嗎?真實、齷齪、醜陋的人生,有著貪婪、仇恨和種族滅絕。」我想這位長居學術象牙塔的學者會有這樣的感受也是很無可奈何的,明明知道社會的問題所在,卻無法做任何改變,甚至認為自己教過的學生,也不過是即將與社會同流合汙、成為平庸的另一群人而已。教哲學又相信哲學無用論,感覺就像是教建築,然後老師又頻頻問學生,建築有什麼用呢?沒建築師牌的薪水低,淪為技工,有牌的又不敢開業,或者開業又拿不到建案,拿到建案又要被業主、技師嫌到流涎,不如趁進入這龐大的廉價血汗體系前早點轉系好了。事實則是沒有老師會這麼說,因為教育的目的並不是以有沒有用來衡量的。我認為師生之間的關係是一種教學相長的關係,曾有老師告訴我們他很喜歡來上設計課,因為工作時成天面對那些密密麻麻的CAD線與開不完的會,但教設計時、與學生交流時,讓他有了與他人建立新的關係和產生行動的動機,而這就是意義的所在。
某天在艾比吃飯時碰巧聽見一位婦人哭訴家庭法庭不公的裁決,導致她失去了對孩子的監護權。艾比突然在當下找到他活下去的目標了!他想要殺掉法官來幫助這位婦人,而他相信他有充足的理由不會被懷疑。本片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當我活著的意義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時,我是否應該去追尋呢?」艾比在找尋到人生的意義或目標之後,突然性情大變,原本的焦慮、昏眩都消失了,除了心情變好、更有專注力外,做什麼事情都更有衝勁與動力。這種感覺,我覺得有點像是在準備某個禮物,在準備禮物的過程中,從思考對方想要什麼、如何交給對方、在哪裡交給對方等,最後期待對方看到禮物時的笑容。如同片中預謀殺人似的,那種讓人能夠廢寢忘食的想,想著趕快完成,並期待與享受準備過程的感覺。但是,這就是活著的理由嗎?
想做某件事是否就是活著的理由呢?想吃東西、想知道偶像劇的結局、想著下班、假日想去哪裡玩。這些想,雖然某種程度的支持了我們行動的理由,卻是相對短暫與單調重複的。而片中的謀殺行動,不僅逾越道德規範,更是一件踩到法律界限的事情,但是它卻如此吸引人的原因在於,一件千載難逢的經驗、與捨我其誰的責任感、完成後伸張正義的成就感。
在實際動手前,在犯罪之前,「想」都是無罪的。「想」的樂趣在於,它有無限的可能,它能夠改變我們看待短暫而單調重複的生活,讓生活有不同的可能。但是光是想、老是想而不行動,無法將想法付諸實際地去影響他人、與他人產生關係時,單純的想又變得很沒力。如同建築師參加無數次的競圖,但是卻老是無法得到首獎,再好的設計理念,都只是一張張的紙(設計圖)與回收物(模型),即便團隊能夠有所交流與成長,但是這說起來卻有點像是在自我安慰,這之間的無力感在於,紙上建築還是建築嗎?沒有使用者的建築有什麼用呢?
實踐、行動的魅力與樂趣在於,做得到的永遠比想得到的多更多。因為這之間有了大量與他人協作而產生的關係,在透過行動不斷修正想法的過程中,也讓我們的思維更加地完整。回到問題「當我活著的意義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時,我是否應該去追尋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或許在片中會認為,世界上沒有了該法官的存在不是就變得更美好了嗎?但是一個人活著的理由並非由他人所賦予的,而是個人為自己所賦予的。人生某部分所追求的痛快,在合法範圍內、道德倫理內,必然還擁有太多太多的選項能夠在不成為他人的痛苦中去實踐。在還未選擇的項目之中,也必然還有更多的樂趣在等著我們去體驗。
201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