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只剩下 7 個月,你會做什麼?
小眾迷你劇《凱洛的末日日常》在這個背景設定下給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答案。
快速交代下背景:行星要撞地球了,阻攔計畫都失敗,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世界毀滅。在慣常的秩序崩塌,金錢和工作都沒價值後,人們開始一窩蜂地去自我實現,每個人都迫切地想要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每個人都想要體驗前所未有的自由。
不過,大部分人「想要的人生」和「自由」都挺相似的:
環球旅行
遊艇煙花
在埃菲爾鐵塔下求婚
攀登珠峰
.......
但有一個人不是這樣——我們的主角,凱洛,一個平平無奇、面帶皺紋、說話慢吞吞、獨居生活的42歲女性。
凱洛在這個狂歡的世界裡無所適從。她說不出沒有了束縛之後,自己真正想要幹什麼。
在周圍每個人都去西藏旅行、高空跳傘、音樂節裸奔,劃掉一項又一項 fancy 的人生清單時,凱洛產生了一種必須「去某地」「做某事」「不平庸」的壓力。
想不出能幹啥的她,偷偷給自己找了個班上,不敢告訴別人。
我被這種荒謬的感受擊中了,一邊痛駡這個編劇是不是沒坐過班,才能編出還是工作好這種劇情,一邊又有點代入:
都去西藏,但我要是不想去那兒呢?
我對日光浴、露營這些事好像無感啊!
非得環遊世界,才不虛此生嗎?
我不知道你在刷朋友圈的時候,是否也有相似的感受,就是人們現在有好多嚮往,但看起來都挺像,甚至能總結出套路和範本:
好看的竹林都是小京都,好看的海景都是小鐮倉;
中國式 gap,是辭職之後去大理旅居,去景德鎮捏陶,配上一個明媚的九宮格才能釋放掉所有班味;
尋找內在靈性的,去巴厘島冥想,去西藏旅行,在充滿能量的地方沐浴新生;
中產鬆弛,則是在島台前邊做優酪乳碗,無論在哪都穿著legging,有一塊自己的雪板,每逢冬季週末駐紮雪場。
總之,想要有生活的人,得去別的地方才能生活。在周圍的日常裡,很難找到能滿足自己的途徑。
而當所有人都去了遠方、曠野之後,遠方和曠野又變得雷同,甚至有些無聊,人開始空虛,陷入無價值感的迷茫之中:
明明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為什麼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
下班後要放鬆那麼紅酒配泡泡浴,健康早餐是牛油果全麥三明治,出行玩得好要找小眾寶藏地……
你有沒有發現,這些生活有一套預製的、標準化的範本,且常常是為了商業利益而製造的,屬於大家認證過的穩妥選項?
在這樣的生活裡,現實是一系列可觀看、點贊的圖像(Debord, 1967)。結果好不好、過程中會遇到什麼、什麼角度出片,通通有現成的答案。
二手生活常見分享句式:質疑、理解、成為
不過這些事似乎又沒什麼必要一定要去做。就像現在很多人嚮往鄉村生活,卻不會真的去農村生活,觀看李子柒們來滿足自己的想像就好。
我們關注了美食博主,收藏了 x 個小眾打卡地,設想著如果有一天,可以擁有更多自由,這就是我們想要追求的那種生活。
但實際上呢,少數人演出,多數人當觀眾,大家一起沉迷在表演裡。看過即擁有。
二手生活,也是社交壓力的土壤
二手生活中廣泛傳播的生活方式,往往是理想化且經過精心製作的,很容易讓人看到當下生活裡的不足,甚至進入某種不言而喻的階層圈套。
當下的生活在對比之下,是更瑣碎的、無聊的、不值一提的,湊合的。拍照湊不出一個清爽有氛圍的背景,上班永遠在受氣或者被老闆催命,假期看完機票只能選周邊兩日遊......理想越豐滿,就越是襯得現實很骨感。
這種不斷的社會比較(social comparison)會動搖人的自尊水準,導致焦慮以及幸福感的降低(Festinger, 1954)。
當個體感到自己需要在社交媒體上維持一定的形象,或是必須與他人所分享的精彩生活相匹敵時,社交壓力就產生了。(不僅要比較,並且勝出才好。)
這也是劇中凱洛在末日的最初所感受到的,登珠峰、學樂器、飆車塗鴉......凱洛無法從中感到快樂,根本不想做,但迫於社交壓力又不敢說不,甚至要撒謊說自己在衝浪。
當我們被他人經驗填滿,始終為別人的贊許而活,被製造出來的欲望牽著鼻子走,我們就會對自己的生活逐漸失去發言權(Deci, E. L., 2000)。
這還會導致我們對現實的感知、體驗被削弱,缺乏深層次的理解。久而久之,就會喪失對本真生活的渴求。
二手生活是完美的、沒有瑕疵的,如果以它為人生目標,反而會失去人生動力。
要知道,二手生活之所以流行開來,是因為它們確實能擊中人心,讓人忍不住幻想「如果我也能那樣就好了」。它們是爽的。這意味著,它們很容易跟人生夢想混淆。
小時候看日劇,美麗性感的外科醫生,踩著紅底高跟鞋在醫院飛奔,擅長所有科室的難題,會說多門語言救各國的人,能不看價格在銀座點單,還能每天5點準時下班,被同事排擠也沒在怕的,每次攻克難題後就去澡堂泡澡、吃好吃的。這就是我最早的 work-life balance 範本,我也想要三十來歲後過這樣的大女主生活。
當年也曾沉迷它的廣告語:「紅底鞋不是用來走路的」。
後來發現這根本不可能,這就是個幻想。一旦進入到具體的細節,就會冒出很多猶豫和問題。
比如,我沒有那雙天生穩定的手,也不曾好運碰上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托舉我,這前輩還當我的兼職經紀人、房東、幫我養貓和做飯。如果還是照著這個範本奮鬥,我可能要奮鬥八輩子(然後發現還是不行)。
夢好複製,但實現夢想的條件是很難複製的。不具備這個條件硬要追逐,不假思索地接受了由他人製造和呈現的現實,不僅會陷入痛苦、無助和自我懷疑,也會讓我們失去對自我主動探索、作出主體性解釋的機會。
韓炳哲在《妥協社會:今日之痛》裡也有類似的警示:止痛的社會,人是無法成長的,規避直接體驗的人與社會,會錯失在挑戰中學習的機會,進一步導致人適應性減弱,自我認識受限。
看到這裡,也許你會有疑問,我就是覺得白女三件套好用、去大理躺平很舒服,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二手生活的那個生活本身不是問題,問題出在「二手」上。然而現實是,很多人為那個範本耗盡錢財力氣,卻只是在照貓畫虎。
範本的存在是有意義的,給了很多人開眼界的機會,確實讓更多人意識到「哦,原來還有這樣美好的存在!」,從而有了目標,有了前進的動力。
問題是:你是否享受過程?還是只想要那個最終的標籤?
別急著給答案,因為這個結論並不好下。咱東亞人的一生,不也是在上岸和曠野裡來來回回,才找到最終歸宿的嗎?得到答案的過程往往是曲折的,動態的。
這就是為什麼在《凱洛的末日日常》裡,主角得到答案的方法是:找個班先上著。
「找個班先上著」說得還是太籠統了。其實凱洛的答案是:
在一天又一天的活著的過程中,透過維持日常秩序、參與活動、接觸新的事物來得到回饋,感受到「原來我可以把某件事做得還不錯」。
回到當下的一手體驗裡,人才能明確自己想要什麼。如果真的喜歡,那就再繼續。想做的事情,未必要等辭職才能做。
她搞定了墨水匣、和姐姐在遠足中習得了拒絕並達成和解、甚至和兩個同事建立了比較不錯的聯繫,最後也去衝浪了。一套令人覺得安心的日常流程,和完美浪頭一樣,都是她喜歡的。甚至在無意之間,也影響了周圍的人,成為了被別人羡慕的人。
她也終於從二手生活的社交壓力中解脫出來,有了自己的人生圖景。
這個圖景,不是他人、網路熱門決定的,而是個人源自內心的選擇。能讓人自信地說:我就這樣,我挺舒服的。
如果你對自己的人生圖景還不清楚,又或者懷疑自己確實在過著一種二手生活,那就去做點啥,因為一手體驗才能給到咱最真實的感受。在別人的經驗裡活一千次,不如自己來活一次。
即便最終得不到那個終極獎勵,不代表為此付出的努力沒有意義;過程中看到的風景,足以補償所付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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